第93节
穆婉辞垂首道:“奴婢只知这句而已。‘关键时’指代何时,奴婢也不知。” 萧挽风坐在贵妃榻边,听完开口道:“关键时用她。平日负责传递消息密报的,想必是你了?” 穆婉辞并不否认,跪转过半个身子,伏身向贵妃榻方向,额头贴地。 “知道了,出去。”萧挽风吩咐道。 谢明裳目送着穆婉辞吃力地抬起木桶,走出屋门。 汪姑姑肯定不能留。 穆婉辞这双眼睛,能不能留? 等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胡太医居然还没走。 他如今窥得几分王府密辛,感觉自己彻头彻尾绑在河间王府这贼船上了,必须尽力尽力地救治主上,免得大船连带船上的自己都给沉了水底。 “木轮椅明日进王府。但是殿下,被马蹄铁踢中的部位筋骨确实有些错位,得赶紧治起来。” 萧挽风:“放一放。” 胡太医倒吸口凉气:“放不得!错位的筋骨长歪容易出事!” 但萧挽风的决意难以更改。 “宫里得了消息,派遣太医来看诊,也就两三日的事。” 他再度吩咐:“放一放。” 等房里众人退出之后,谢明裳关了门,并肩坐去贵妃榻上。事已至此,谁也没再提腿伤。 萧挽风开始慢慢地剥一颗黄澄澄的杏子,室内甜香弥漫。 谢明裳手里也没闲着,拨开莲蓬,把新鲜莲子剥下一颗,随手递去身侧郎君的嘴边。 萧挽风瞥她一眼,把没剥去莲心的莲子叼了去。 “从今夜开始,我们就不出门了?”谢明裳问他。 未去莲心的莲子苦得很,萧挽风拧了下眉,却没吐出,慢慢地咀嚼着。 最初的苦涩过去后,清香溢满口腔。 “近日我不出门。你有想去的地方?” “那我可说了,城东白塔寺。我和五姐姐相约每月见面,七月还没去呢。” 萧挽风一颔首。 当夜,谢明裳久违地抱着软枕独自睡床。 一觉睡醒,还在半夜。她盯着黑漆漆的帐顶,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却明晰地浮现那句:“——和我去朔州关外走走可好?” 深夜垂落的帐子里响起一句轻声询问: “当真要带我去朔州关外……殿下,想过王妃没有?” 没有应答。问话轻飘飘落了地。 黑暗内室呼吸均匀,另一侧榻上的人睡沉了。 第62章 苦里带甜,便觉不出疼…… 这一夜窗外细雨时断时续,雨打芭蕉。 谢明裳抱着软枕翻了个身,陷入短暂梦中。 梦中又是爹娘出征的场面。这回比上次梦境更清晰许多,众多兵马在戈壁当中夜行。 头顶明月高悬,映亮母亲马上的弯刀。 母亲这次却没有穿软甲了。 她穿了身贴身小袄、摇曳长裙,浅黄色裙摆从马背上飘飘荡荡地落下,盛开优昙花一般,裙摆下方露出小截羊皮靴。 谢明裳在梦里也感觉这套装束不大对,不似骑马夜行出征的戎装。 定睛再看时,娘骑的哪里是战马? 分明是只大骆驼。 双峰骆驼驮着主人在明月下前行,驼铃悠扬,驼峰上摆放的银鞘弯刀倒映月光。 这套装束就对了。 谢明裳在梦里觉得满意,挪开视线,开始寻找父亲魁梧的背影。 然而父亲在梦中不见踪影。众多出征将士队伍逐渐虚化成为背景暗影,化作夜空戈壁的一部分。 只有一处背影清晰。年轻男子骑在马上,和母亲的骆驼并肩前行。 她分明知道,那是哥哥谢琅。 但不知为什么,她却不敢上前喊他。 原本平稳的呼吸逐渐急起来。陷入梦中的小娘子不安地快速转动眼珠。 然而梦中的她自己是有马的。得意领着她在戈壁轻快穿行,片刻间就赶上了母亲和哥哥。 大骆驼转过脑袋打量着她,肥厚的嘴唇还在不停咀嚼沙棘。 “娘。”她绕开哥哥,靠近母亲的骆驼:“爹爹呢?” 母亲却没有回头。浅黄色的长裙摆在夜风里飘荡摇摆,轮廓也开始虚化,母亲连同骆驼消失在夜空下。 映照戈壁的明亮月色里,只剩下顶着陌生面孔的“哥哥”,从马上转过头来冲她微笑。 “明裳。” “过来啊。” “我是你阿兄。” —— 垂落的帐子里响起一声压抑急喘。 这是个极短暂的清醒梦,骤然醒转时还未到凌晨,帐子里依旧黑黢黢的。 谢明裳翻身急坐起,捂着激烈跳动的心脏,呼吸急促,抬手去床头摸索药酒。 不想却摸了个空。 自从身体好转,她有大半个月没用药酒了。上回用药酒还在旧宅子合欢苑里。 药酒葫芦也不知有没有带来新王府? 屋外细雨不知何时停了。一抹月光从敞开的窗牗映照进屋,地面模糊光影,榻上的郎君还未醒。 谢明裳抱着软枕翻来覆去。噩梦引发轻微的心悸,算她运气不错,侥幸没发作晕眩旧疾。 但这夜再睡不着,她索性起身推门出屋。 京城繁华,深夜城中依旧璀璨灯火处处,歌舞彻夜不休。倒显得头顶的苍穹星子黯淡。 梦里戈壁的月光泻地如水银,映亮大片砂石地面,比她此刻抬头望见的云层后的浅淡弯月,亮堂多了。 几乎不像同个月亮。 谢明裳坐在廊子下,仰头看头顶的淡月微星,有些失望。 但这分明是京城惯常见到的夜色,雨夜能见月已经算难得,心头涌起的失望显得没道理。 但还是失望。 廊子太暗,她起身坐去台阶下,朦胧的月色笼罩在肩头、衣袖、手背。手腕翻转,随意做出一个鞠起月光的动作。 片刻后,她凝视自己空空的手掌心。 少了点什么? 东方启明星升起,远近雄鸡开始鸣叫。晨光渐浓,京城又一个白日就要到来了。 今日阴霾大风。 晴风院里响起一阵悠扬的乐音。 乐音起先不成调,偶尔还转过一个尖锐破音,暂停片刻后,再吹响时,之前的破音处被修正,乐音圆润起来。 断断续续的乐音重复几次,逐渐成调,可以吹出简单的五音。 谢明裳满意地抛下小刀,把新做成的骨管捧在手掌心,吹去骨尘。 这实在是个极简单的乐器。她半夜去小厨房里就地取材,找出一截大小合适的细羊骨,骨内中空,刻出孔洞,磨制圆润,调制乐音,便可以吹奏出简单的曲调了。 说起来,关外的曲儿,调子都是极简单的。 有一首曲儿,在她费劲地打磨骨管时,便在她的胸腔里活泼泼地跳动,几乎要跳出来了。正适合大风天。 不住卷动芭蕉叶的阵阵穿堂风里,乐音悠扬。 萧挽风起身走去门边,门半敞着,他一眼便望见秀丽窈窕的背影坐在台阶下,手握一截小巧的骨管。 她在专注地吹奏一支小曲,曲调简单隽永,回旋反复。 那是久违的塞外小曲。曾经有人玩笑地念歌词给他。 “我念一句,你就念一句。” “如果你太笨,两遍都背不下,我就再不念给你了。” 那是一支来自塞外牧民的曲儿。据说是突厥人祖先留下的曲子,谁知道呢。 塞外贫瘠,口耳传唱的小曲并不多,这支是最出名的。所有牧民都 会唱这支小曲。 北风号卷,乌云茫茫。 牧马野原,牛羊未归。 我的羊儿啊,你慢些跑;风暴将至,快回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