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节
但只花五百文就买到罗纹宣纸,嗯……怎么说呢?感觉自己还挺赚的。 坊尾这间店,虽然进店的客人都还算满意,但开张好些时日,仍旧门可罗雀,几乎都是回头客。 这跟地段有关系。 这里并非热闹的街市,群赁而居的读书人,也没什么时间这里逛逛、那里看看,故而直到十月底,“宣纸”的客流量都不算太大,勉勉强强能回本。 入了十月,晚桂飘香。 显金坐在“宣”的二楼“上重天”洗盏泡茶。 方书生气势汹汹而来,在显金面前,这才淡了几分怒容,语声很急:“……贺老板!有人和您一样卖宣纸!” 显金拿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愕然:“噢?哪里来的宣纸商?” “就在积庆坊的坊尾!品质明显没有‘宣’好!卖得虽便宜,却不是什么好货!店名就叫‘宣纸’!”方书生气鼓鼓地打抱不平:“必是哪个不要脸的商贾看您做得成功,便来蹭饭吃!” 不要脸的商贾贺老板听完,眸色难掩讶异,遂义正言辞道:“什么!天子脚下、皇城根下,竟有如此异事!” 显金正气凛然:“方郎君,您一定要在书生之间好好宣扬宣扬这间不要脸的店子!把它骂臭!骂到人人知晓!” 第380章 深受感动(3000 ) 方书生犹如听到号角的老兵,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出“宣”,还没走出二里地,心里盘算出三百个骂“宣纸”的花活儿。 一个方书生的力量是有限的,千百个方书生的力量是无穷的。 当一个人开始骂时,从众者便也跟着开始骂——虽然不知道在骂什么,但是骂一骂十年少,骂一骂舒筋活血,骂一骂气血充足,反正骂的又不是自己,出出气总是对身体有益的。 先是各大塾学里掀起了骂声,基本上都是骂“宣纸”铺子“跌份儿!”“学人精!”“价廉但物不美!”“拉低宣纸档次!”……紧跟着便传到了大街小巷——有些想跟上潮流的,总得先去“宣纸”铺子逛一逛找找骂点吧? 去了之后,嘿,还真找着不少切入点。 比如,“宣纸”铺子的伙计太少,而且不咋搭理人,入店几乎不打招呼,拿纸或结账时才上跟前公事公办,几句话就银货两讫,绝不跟你吹牛打屁——骂!这点必须骂! 就这么骂:“人家‘宣’那么大的店子,小娘子小伙计笑得比蜜糖还甜!一进去就告诉你宣纸的制作流程、品类,还有好些个绘声绘色的故事……这家店有啥!?那伙计恨不得一辈子不出现!真是庙小妖风、池浅王八多!” 再比如,“宣纸”铺子货架密密麻麻,一行空隙只能容纳一列人,其间穿行没法儿错身,到处都是花椒的辛辣味,味道又浓又冲。 就这么骂:“经营环境恶劣,便是来圈钱也要拿出诚意吧?纸多金贵的东西啊,他就这么糟蹋!” 还比如:“宣纸”铺子在坊间尾部,藏得很深,不太容易精准找到,且门脸不大,只挂了个木牌子,看起来便有些穷酸。 那就这么骂:“坊尾店做生意,都做得鼠头鼠脑的!真是恨不得大家都别找着!挂着摇摇欲坠的木牌子在门口,也不嫌丢人!” 市井上把“宣”叫做坊头店,把“宣纸”叫做坊尾店,简单易懂又贴合实际。 骂了约莫一个来月,渐渐的,倒是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虽然声音很小,且有些势弱,但也能被人听见。 “……其实坊尾的那间店,也还行,至少人家真挺便宜的……” “我以前没用过宣纸,总觉得是精贵玩意儿,我第一次用宣纸就是买的坊尾店,我也没买过你们说的那家贵店,我觉得用起来比以前用的黄麻纸已经好太多了……” “是啊是啊!黄麻纸二百文一刀,坊尾店最便宜的三百文,我少吃两口肉就节省下来了!” “对对对!而且听坊尾店那位文质彬彬的男管事说,每年的十一月十一日和六月十八日,还有额外的彩头,好像叫拼单什么的……据说价格算下来比黄麻纸还便宜呢!” “其实那个董管事也挺好的,虽然话不多、也不爱笑,但你问他啥,他铁定回答你,人特别实在——人家天性不爱笑,也不是罪过吧?” “还有还有!说什么店子偏、地方窄、伙计少……拜托看看人家的价格吧!坊头店最便宜的纸也得卖九十八两八钱,人家坊尾店才卖多少银子啊!人家开到上清坊,你还买得起吗你!” …… 风向不说是立刻翻盘,那也是不分伯仲了。 “上一旬,坊尾店收入四百三十八两六钱八文,素宣九百十八刀、罗纹宣六百……”小董管事站得笔直,拿着账簿册,一板一眼地站显金面前念着。 显金轻轻颔首:“听起来还不错。” 小董管事微微一笑,看上去很实诚:“虽说听起来数目很大,人来人往也确实多了许多,但粗略算了算,上一旬盈利只有十二两八钱,满打满算咱们一个月的盈利也不过四十来两——” 显金点下的头僵在原地:你爹大董管事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你是一点没接收啊! 小董管事继续算账:“咱们店子是花了七百三十六两买下的,修缮翻新花了二百一十一两,光是这两项,就够咱们卖上两年的素宣才平账。” 显金慈祥含笑:?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主动告知老板,自己业绩很差的高管。 等候在一旁的钟大娘,微微侧眸,有些不解地瞥了眼她身侧的七七七。 七七七耸了耸肩,默默摊手:我也很莫名其妙啊!他突然抽刀,砍了自己一下啊! “还不算咱们后期置办的桌椅板凳、请的伙计跑堂、每日三餐一宿供应……”小董管事喋喋不休仍在算账,企图把自己的kpi压力,精准甩锅给大老板。 显金推出一个手掌心:“行行行了,别算了,我在想办法,我在想了。” pua完毕,小董管事很满足地住了口。 嘶,也不知道别人怎么干工作的,反正他干得还挺高兴的,领导让干啥干啥,他着急的事都有领导帮忙解决——他只需要提出问题,领导肯定有方案搞定。 真好,这份工作。 小董管事满足地笑了:最重要的是,还不用跟客人说东说西,他知道啥就说啥,不知道的就傻笑——这是领导教的,他笑起来看上去文质彬彬又高深莫测,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真好。 待三个高管述完职,隔壁花间躺着吃梨的乔徽探个脑袋出来:“我能出来了吗?” 显金点头。 乔徽乐呵呵地啃了口梨:“小董管事是泾县那位老管事的亲戚?” “是亲儿子。”显金答。 乔徽笑起来:“就这个原因?” 梨子汁水多,等下亲起来比较甜蜜。 乔徽笑眯眯:“贺大老板,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多少事业都毁在任人唯亲噢~” 显金白了乔徽一眼:“谁告诉你就这个原因了?当管事的,就只能有一种个性?钟管事玲珑剔透、说话密不透风,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当然很好;七七七脑子活、做事灵,凡事我想一步,他想三步,非常聪明……你是不是觉得这两位更好?” 乔徽摆摆手:“我可不跳你坑。” 显金再白一眼:“可是钟管事很容易让人觉得过于真诚与热情,反而有时落在一根筋的人眼里失之于真;七七七仗着聪明,于小节上便有些自己的思虑,比如他如今管着‘宣’店的一楼,有些打扮不显的客人,他会在不自觉间区别对待……” 乔徽听着听着,却渐渐听进去了:“有时,聪明也不见得全然是桩好事。” 显金打了个响指:“上位者需要聪明人,也需要‘傻人’——小董管事适合做卒,你让他跑东他绝不向西,你叫他杀猪他绝不追鸡,他甚至不会思考你的指令是否正确,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这样的人,一定要有,并且一定要重用。” “重用的前提,基于对自我决策的自信。”乔徽笑了笑,立刻顺畅地接上了显金的后话。 显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当做决策的那个人,必须要有强大的自信和自尊。 乔徽耸耸肩:“你派小董管事去管一个月四十两营收的铺子,可不叫重用呢。” 显金摇摇指头:“非也非也——那间铺子才是我最看好的一桩生意!” “宣”更多的是打出宣纸的名气,但变现与抢夺市场,需要“宣纸”进行。 乔徽最喜欢看显金靠在美人榻上摇手指头,美人儿半坐半躺,眉眼清浅但眸光精明,薄薄的嘴唇谈论的不是胭脂水粉,而是抢夺与侵占之极尽引诱大事。 叫人热血喷张、虚空抬头。 乔徽靠坐到显金身侧的四方桌上,双手抱胸,身形前倾,笑着眯眯眼:“今年的梨子不错,许是因雨水多的缘故,又甜又香。” 鼻尖快要蹭上了显金的薄唇。 显金顺势微微抬起下颌,精准地吻住乔徽的唇角,隔了良久方微眯双眸,展眉轻笑:“确实挺甜的。” …… 若说一开始的骂战是平分秋色、不相伯仲,那么萧敷艾荣大大推出的“宣与宣之别”话集,便将本次骂战彻底推上巅峰——陈敷写得很崩溃,一度跟显金哭诉:“你爹我就是个臭写文的,写点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不错了!这种玩意儿,你敢交给你爹,你爹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便宜没好货!” 便宜? 什么便宜? 显金无辜地眨了眨眼:“便宜没好货,那免费的货应该不错——您不会还以为我要给您润笔费吧?” 陈敷更崩溃了。 本来就没钱了! 他那高深莫测的私房钱,早就被自家闺女掏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这几天宴客都是挂的乔山长的名头! 显金贴心地给便宜爹倒了杯水:“您先写吧,实在不行,我请老师改改。” 陈敷吓得花容失色:他是瑶池的王八呀!?他写的东西还能呈到乔山长那处去?!在乔山长案前丢脸,他下半辈子可别活了! 陈敷卯足一口劲,熬了两天夜,写得极为仔细。 显金本想要一篇带一点学术性的针砭时弊的时评,陈敷还是照着他原有的笔锋,写就了一篇情真意切的散文话集,从年幼时在宣纸作坊长大的记忆着手,慢慢写宣纸的发扬,写老师傅喝完酒靠在纸边嗅味道、写新学徒在焙墙前烫伤了手、写宣纸的样子像夏日闪烁光丝的蝉翼也像冬天飘在半空的雪花…… 最后落脚在“无论宣纸以何种形式出现,只要你需要,只要宣纸有,那便结成了一桩缘分。” 显金看得热泪盈眶,深受感动。 当天中午,就给便宜爹点了一桌上八仙的好酒菜。 当然,挂的是,乔山长的账。 第381章 是种感觉 萧敷艾荣大大的新篇一出,十来家书局都抢着发行单刊,街头巷尾一推出,坊尾店与坊头店的风向基本打平,赚钱,肯定是坊头店多,但坊尾店的后劲胜在细水长流。 比如,进了十月,便听闻有周边沧州、滦平、广府等地的也来坊尾店购买。 甚至出现了代购业务。 是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