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 第24节
第25章 摸尾 赵可姿死后,赵江眠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病倒在榻中奄奄一息,却还是强撑着身子摆出宴席向松晏等人道谢。 他特意去厨房吩咐下人备好佳肴,回身往屋里走时瞧见门口的秦期,不免一愣,随后微笑道:“你来了。” 秦期将怀里抱着的狐裘披到他身上。沉默须臾,终还是问:“你当真要如此吗?” 赵江眠眸光微暗。他微仰起头,看着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你曾经在这树下说,你会永远都站在我这一边。” “阿眠……”秦期抬手,想碰他的肩膀却被他避开。 “我有些乏了,”赵江眠盯着自己的脚尖,“你若是没什么事,便先回去吧。” 秦期不禁叹气,转身离开时脚步微顿,朝着赵江眠微微偏头:“以前说的话,如今依旧作数。” - 赵江眠设宴以表感激一事,步重本欲推脱,劝说着松晏拿了灵玉就快些离开此地。奈何松晏可怜他,愣是要等他逝世才肯拿灵玉离开。为此,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最终不欢而散。 吵完后步重实在气不过,便自行离开。 松晏找不着他人,于是自顾自地喝酒。白皙的脸上晕出两抹酡红,眼神也有些飘忽。 但云沉来时,他仍旧能与云沉交流自如,不像是醉了。 “小公子,等找到温世昌,将他绳之以法,你便要赶回京城给李将军祝寿吗?” “嗯,”松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爹爹寿辰将近,请帖递到了我这儿,我无论如何也该回去看一看。” 云沉笑眯眯的:“小公子所言极是。” 松晏又倒了杯酒,遥遥地朝着坐在对面的沈万霄举杯。他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挑衅似的朝沈万霄挑眉。 可沈万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忽然觉得无趣,搁下酒杯杵着脑袋问云沉道:“你呢?白玉城百姓拜的鬼仙,一时半会儿难以信奉你这山神,你还要回姻缘山那破庙里住么?” 云沉浅浅一笑:“我既然是山神,就该守着这一方百姓。他们信与不信,我都在这儿,只不过没有香火供奉,修为要比其他山神弱些,人也更穷些罢了。” “哥哥,”若风在这时端着酒杯寻来,刚巧听到他说的话,眉头微蹙,“他们不拜正神,利欲熏心,你又何必相护?不如与我东去,天大地大,逍遥自在。” 松晏一愣:“你要去东边?” “兴许去兴许不去,总归是要跟着哥哥的。”若风在云沉身边落座,将手里的酒递给他,“白堕春醪,人间极其有名的酒,尝尝看。” 云沉接过酒放至鼻前细嗅,酒香扑鼻,确实是白堕春醪。他纳闷道:“如今这酒可不好找,你从哪儿寻来的?” “赵公子给的。”若风给他添上一杯,倾身给松晏也倒上一杯,“小公子,你也尝尝。” 松晏笑吟吟地接过犀角杯,神识混沌不清却仍不忘道谢,随后低头琢磨起手里的酒来。 白堕春醪色如冰清,蜜香清雅,叫他忍不住仰头吞了一大口,顿时便如饮下一团沸火,烫得他喉咙微颤,周身经脉里腾起阵阵热意,蒸得他醺醺然不识东南西北。 “他都快醉了,怎么还喂他酒?” “没事的,哥哥,一杯酒而已,惹不出什么事。再说了,殿下也在此处,有他看着,小公子不会有事的。” 迷糊中,松晏似乎听见云沉与若风争执几句,但迟来的浓重酒意让他无从思考,只是捧着犀牛杯傻乎乎地冲两人笑。 见状,云沉只好无奈地摇头。一口气叹了一半,转头见沈万霄朝着这边走来,便摸摸鼻子让开路:“殿下,小公子吃了些酒,看起来似乎不太清醒。” 沈万霄在松晏面前站定,这笨狐狸双眼失焦,偏偏要抬头呆呆地望过来,头顶两只狐狸耳朵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将一旁端茶送水的家丁吓得吱哇乱叫:“妖、妖唔!” 沈万霄手指微动,及时封住他的嘴,这才免去一场恐慌。 “殿下,”云沉见沈万霄定定地望着松晏,便识趣地找了借口溜走,“赵公子卧病在床,小仙与若风且去看他一看。” 沈万霄颔首,两人便架着那家丁离开。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灯火辉煌,欢声笑语,沈万霄眼中却只映出面前抬着头鼓着腮帮子的小狐妖。 沈万霄迟迟未语。 松晏一直仰着头,脖子难免发酸,于是本能地伸手揉揉脖子,缓缓低下头。他的发上插着一支玉簪,簪子质地温润,偏生缠着一丝血气。 罗刹簪? 沈万霄眼神微暗,伸手要摘下那支簪子。 “唔,”松晏捂着耳朵往后一倒,避开他的手,嘟囔起来,“别碰我耳朵。” 怕他摔着,沈万霄没再伸手。他弯下腰用指弯轻碰松晏绯红的脸颊,触感滚烫如涨水,浇在空荡荡的肋骨下,略有痛感。 “松晏!”步重吃喝尽兴,提着路边随手摘的草来寻松晏,见到沈万霄时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没好气道,“你不去找赵江眠,杵在这儿做什么?” 沈万霄看向他,眼中清明,无半分情绪。 步重并不指望他能回答,低头见松晏捂着耳朵迷迷瞪瞪地看向自己,顿时皱起眉,伸脚往他小腿肚上轻轻一踢:“今晚偷喝了多少?也不怕师父他老人家知道来揍你。” 许是“师父”二字触动了松晏神经,他呆怔片刻,忽然躲到沈万霄身后,小声道:“我不怕师父。” “……醉成这样,还能好好站着,也算有些本事。”步重难免嫌弃。 他知道松晏胆子大的没边,虽然身子骨不太好,成日靠法器续命,但小小年纪就敢在骆山称大王,仗着师父的名气上蹿下跳胡作非为,丝毫不怕那些一口就能将他吞了的大妖怪。若真要说怕,也只怕滑溜溜的蛇,以及板着脸训人的师父。 没成想,师父这才登仙没多久,松晏就揭房上瓦了,一点儿不把他这个“师兄”放在眼里。 步重越想越气,伸手便要将松晏从沈万霄身后拉出来,但不料他竟死活扒着沈万霄不松手,不禁怒道:“松晏!你要点脸!” “我不跟你走。”松晏贴着沈万霄的肩背摇头,两只手紧紧抓在他腰上,手背上的青筋都挣起来,腕骨上那串碧绿珠子更是将那一片雪白的肌肤磨得发红。 “松晏!”步重拖不出他,气得头发直竖,几近咆哮,“你他娘的,这都谁教你的?遇到点事儿就躲人家身后,你是乌龟吗!?” 松晏抖了一下,咬着唇不说话,将脸贴上沈万霄后背磨蹭着。 沈万霄浑身一僵,默许他的动作。 见状,步重狠狠一甩袖,将手里编好的草环扔到地上,然后退身离去:“你简直是无可救药!” 天边金光乍破,金翅鸟翱翔于空,长啼一声,匿于云中。 众人纷纷仰首以望,那道金芒却转瞬即逝,叫他们以为是看花了眼。 沈万霄伸手接住一支尾羽,眼前几行小字缓缓浮现:天神观御,一朝情动,生妄念贪欲,罚入人间,永世不入轮回。 情动么? 沈万霄握着那支尾羽一动不动。 原是犯了情戒,被罚下界。 可他修无情道千年万年,早已无心,无情魂,而今肋骨下原本应该长有心脏的地方空空如也,何来情动?何来痴嗔爱恨? 不过看步重这般担忧,想来是真心实意地对松晏好。这样也好,他不在时,还有人能保护这只傻狐狸。 沈万霄垂眸,目光落在松晏身上,心想:如今他自在、逍遥,千年前的事既已相忘,便无需再提,自讨烦扰。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松晏迷迷糊糊地抬头,歪歪扭扭地站直身子,盯着沈万霄看了半晌,张口说话。 他的声音实在是小,沈万霄想得出神,没留意听,便将他扶正了,问:“说的什么?” 松晏嘀嘀咕咕重复好几遍,沈万霄才终于听清,不由失笑:“嗯,不是乌龟,是狐狸。” “我真的不是乌龟。”仿佛怕他不相信,松晏来来回回念叨好几回。 沈万霄认真地看着他:“嗯,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松晏这才消停一会儿,但不出两分钟,又嘟囔起来,还抱着尾巴眼巴巴地凑到沈万霄面前,悄声说,“我真的是狐狸,不信你看,我还有大尾巴!” 沈万霄:...... 见他没什么反应,松晏低着头抱着尾巴站了好一会儿,看上去隐隐有些难过。 沈万霄微怔。他刚要开口,松晏忽然蹭过来,闭着眼将尾巴塞到他手里,语气颤颤,十分羞怯:“我真的有尾巴,你、你要是不信,那我给你、给你......”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摸摸”二字,狐狸的尾巴和耳朵都是极其敏感的,一般不会让人碰。 沈万霄握着他的尾巴,仔细感受着掌心的柔软,眼里亦是一片柔软,明知故问:“给我什么?” 松晏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尾巴被人攥在掌心里,虽然那人没什么逾矩的动作,但掌心里温热的体温已经足够让他忍不住发抖,几乎要掉眼泪:“给、给你......” 见人要被欺负得哭了,沈万霄大发慈悲地松开手,扣住他的肩将人按回座里,捏诀将那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和那条蓬松的大尾巴收回去,认真道:“松晏不是乌龟,是小狐狸。” 松晏醉醺醺的,也跟着重复:“松晏不是小乌龟,是狐狸。” “嗯。” 这么傻,以后不知道便宜了谁…… 沈万霄遽然沉下脸色,起身离开,将那只醉得不省人事的狐狸抛在身后。 松晏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隐约察觉出这个人不高兴,但脑中一片昏沉,叫他难以思考,不一会儿便伏在桌上咂咂嘴闭上眼,手肘撞落了桌角那只犀牛杯。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接住杯子。杯中剩下的半杯白堕春醪摇摇晃晃溅出几滴,落在深绿衣袖上晕成了一团绿云。 沈万霄将犀牛杯搁下,扶着松晏起身:“天凉,回去再睡。” 第26章 不看 夜渐渐深了。松晏刚睡下不久便被渴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找水喝。 屋子里点着一盏灯。想是怕他夜里醒来黑漆漆的看不清路把自己摔了,故特意留了一支烛火,不算太亮,也不算太暗,刚好能视物。 他摸到水杯,一口气饮下许多,才稍稍缓解些渴意,后知后觉地感到头痛,支离破碎的记忆在脑海里纵横,看不真切,听不清楚,只隐约记得步重很生气地离开,后来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他便也懒得再琢磨,总归知道自己不会借酒发疯,顶多是反应迟钝些,惹不出什么大事。 外头的月色皎洁明亮,星子如碎银,铺在天上迷乱人眼。 松晏头痛欲裂,毫无睡意,便赤着脚披衣推开门,想去院子里走一走,顺便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方才席上光顾着吃酒,饱腹的东西反而没吃多少。 但他尚未走出几步,院中便喧哗起来,有人张皇大叫:“鬼!有鬼!” 他循声望去,只见院子里树影之下乌泱泱一片竟全是人头! 松晏愣了一瞬,紧接着再不敢耽搁,拔腿便朝着院中奔去。走进院子时头顶交错的枝桠刮落发上的玉簪子,满头白发霎时散开,如大雪覆肩。 “这是怎么回事?”他拦住一个被吓得两股颤颤的家仆。 家仆脸色苍白,满头虚汗,俨然受到巨大的惊吓:“鬼、鬼,他们报仇来了!” 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