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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烛 第11节

    院子里没有点灯,秋夜的月光下,只有香烟亮着一点猩红,在他嘴边和手指间来回流转。

    后半夜的雨停了,但温度一定很凉。

    游熠在院子里的篮球架下抽了一根又一根烟,许清烛很想冲下去把他拽进屋里面,可是她不敢冲动,怕他察觉到她的小心思。

    许清烛就一直在楼上窗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和凄冷的月光一起陪着他。

    直至他终于扔下最后一根烟头,踩灭,抬步进家门,她紧握着毛毯的手终于松开。

    **

    许清烛顺利地带游熠见过她爸妈后,隔日带着她自己是户主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与游熠一起去见她姐以及律师们,签协议和领证。许清烛怕她爸有所察觉,没敢找她这边的律师,是拜托她姐找的律师。

    许清烛在见到她姐的时候,是有一点心虚的。因为她知道她姐很聪明,可能她姐在婚礼那天看到她要帮游熠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她要和游熠结婚的真实原因了。

    还好她姐看穿没说穿,她姐只是在抱她的时候,在她耳边叹了一句“这是谁家的傻孩子啊”,除此没再多说什么。

    许清烛和游熠的婚前资产协议由双方律师进行最终确定,现场签字,许清词另外带了律师为他们两人的私下协议把了关。

    许清烛提出的协议大分十条,细分一百零八条,事无巨细地考虑到了所有。

    许清词在看到许清烛提出的关于离婚约定为“若双方仅有一人提出离婚意向时,需在第一时间找许清词协商”这样的话术时,看出许清烛其实就是“游熠不可以提离婚,但我可以提离婚”的意思,这小姑娘把算盘打得叮当响。

    许清词忽然笑问了一句:“有人听到叮当响声了吗?”

    许清烛没听明白,或者听明白了装不明白,摇头说:“没有啊。”

    许清词低头笑,继续看协议。

    她确实在看到许清烛出现在游熠身边的那一刻时,就明白了些事情,也记起了她印象最深刻的事情之一,许清烛是给游熠献过血的。

    在那天婚礼之后,许清词回去仔细回忆了过往发生的事情,回想出了很多许清烛喜欢游熠的蛛丝马迹。

    在她的印象里,许清烛和游熠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西安路商场里面的电玩城。

    许清烛和爸爸因为许清烛是否要在放暑假时进组拍戏的事情吵架,许清烛抱着一只大白熊来电玩城找她。

    她当时和游熠和姜璇正在电玩城骑摩托跑锦标赛,她没注意到许清烛,还是游熠先看到许清烛的。

    那时候他们仨刚高考完,游熠还不认识美院的温烟。

    许清烛大概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年纪还很小,但因为跳级过,所以许清烛那时候好像在读初二或是初三。

    许清烛刚淋过雨,还哭过,漂亮的瓷娃娃的长长眼睫上挂着泪珠,抱着只熊,哭得可怜兮兮的。

    游熠刚跑了个破纪录的好成绩,回头瞧见漂亮的小白瓷娃娃站在她旁边,好像是笑着逗了许清烛一句,“谁家走丢的漂亮妹妹,许清词你卖不卖妹妹,把妹妹卖给我吧,我领回家养她”之类的话,她当时可能骂了游熠一句“你给我滚,你给我正经点儿”之类的话。

    游熠那时候还是公子哥儿脾气,懒得跟同龄女生说话,在外面端得又冷又拽,还在学校里收了不少小弟,是个懒得靠拳脚、只靠智商收服人的冷静校霸。但他又嘴碎,端着教养不逗同龄女生玩,就常去逗年纪小的小孩玩,见着只漂亮的小狗都能过去调戏两句的程度,特别不正经。

    那一天,游熠好像没少逗许清烛。

    再后来,温烟在游熠生日那天发生意外被送进医院后,后来元旦前夕游熠被送进医院后,以及去年九月游熠车祸被送进医院后,许清烛都在医院。

    一次初识,加上三次游熠发生的人生重要变故时,她都在场。因为她当时在场,才记起许清烛也在场。那么或许还有很多次她不在场的时候,许清烛可能也在游熠周围。

    游熠的大学四年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参加全国各地的赛车比赛近百场,24小时耐力赛、拉力赛、爬山赛,游公子在圈内战无不胜地出尽了风头,是绝对风光无两的赛车手。

    许清词猜想,也许是许清烛看过许多次游熠傲气轩昂所向披靡的样子,才记在心里多年忘不掉。

    可是,那时候游熠的每一场比赛都带着温烟,每在他结束比赛获胜的那一刻,他都会摘下头盔冲跑到温烟面前,满头湿汗,携着一身桀骜与野心,低头拥吻温烟。

    许清烛是不是亲眼见过很多次游熠与温烟之间这一幕幕?

    许清词在心里无奈叹念了许清烛一句,这个傻孩子。

    许清词翻看着协议,想到这些,抬头往许清烛脸上瞟了一眼。

    许清烛正在按手机玩游戏,看似没心没肺的,可实际上心思很敏感。

    许清词看了许清烛一眼,许清烛立即用余光扫了回来。

    许清词没说话,许清烛慢慢收了目光,继续看向手机,玩心很大的样子。

    多精明的小姑娘,偏在感情这事上撞南墙,上赶子找苦果子吃。

    但许清词其实也很希望游熠真的能从过去走出来,希望游熠能够向前看,而不是被困在过去。

    许清词看完了协议,捋着厚厚的纸抵桌子抚平,敲了敲桌子,最后问游熠:“这些字儿,你仔细看了吗?这协议里的违约金,可都是你付的更多。”

    里面大部分的协议细节,游熠确实都没细看,他对许清词无所谓地摆手,还示意让她别打扰他,他坐在一旁高脚凳上抽着烟,打着工作电话,完全不在意协议具体条款的模样,显然他赔再多都没有他赚得多。

    许清词知道自己掺和不了什么,毕竟许清烛和游熠两人又不是小孩子,最后她只是郑重叮嘱了两句让游熠照顾好她妹妹,不要欺负她妹妹,游熠自然应了。

    之后许清烛和游熠两人签了协议,去拍结婚登记照片,去民政局领证。

    游熠提前做了安排,许清烛又带上了她姐的户口本和身份证,若是在民政局遇到认识她的人,她就展开她姐的名字给路人看,另外许清烛还让留在海南的经纪人登录她的微博号和小红书号,发了她带海南定位的一组日常照片。

    两人准备充分,顺利领证。

    **

    许清烛和游熠领完证走出民政局时,天空的阴云下蒙上了一层低沉的深灰,在飘小雨。

    进去领证前还只是阴天,出来时就下了雨。

    车斌见两人出来,下车送了雨伞来,游熠撑伞,将许清烛送进车里。

    许清烛坐进车后,舒了长长的一口气,拍了一张结婚证照片发给游熠他外公,一边心想她终于把这辈子的梦想给搞到手了,窃喜得不行。

    反观游熠,收了伞后进车,面色平平,完全无波,似乎对他来说,不是和温烟结婚,和谁结婚演这场戏都一样。

    游熠偏眸望着车窗外的细雨,沉思着稍后回公司要处理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车轮压过减速带,微震的起伏让他回过神来,忽然衣袖被人拽了拽。

    游熠低眉看向拽他衣袖的纤柔的手,慢慢抬眼,一枝清透的粉色郁金香落进他眼里,一层透明玻璃纸包着这枝花,玻璃纸里溢出淡淡香气。

    再看向拿花的人,许清烛摘了帽子口罩,风衣外套也脱了,穿着件简单干净的白衬衫,化淡妆,唇边翘着干净乖巧的笑意。

    许清烛朝他手上递近这只花,柔软并小心翼翼的声音说:“哥哥,我觉得你可能心情不太好,所以给你准备了这份小礼物。”

    游熠垂睫看向她腿侧,一只长盒子打开着放在那儿,她应该是把郁金香藏在那只盒子里了。

    她给他准备了礼物,他却没有给她准备,他是有些失礼了。

    游熠沉默片刻,想到她喜欢钱,他接过花,道了声谢,放在鼻下浅闻,郁金香释放着很好闻的淡雅的幽香。

    随后他拿出手机,点进许清烛的郁金香头像,给她发去了4个8的转账,附言:【回礼。】

    许清烛听见手机一声提示音,拿出来看,看见游熠这礼尚往来的回礼,呼吸一滞,心里一气,太阳穴突突地跳,差一点气得想把这朵花给要回来。

    许清烛在心里气自己的浪漫被他用金钱给糟践了,咬牙用力戳屏幕收了转账。

    但她一边又猜测,游熠此时心里或许弥漫着一些背叛感和负罪感,因为有这些情绪在,他才给她转钱。

    他其实是在明明白白表达他们之间只是金钱合作的关系。

    她知道游熠重情,也明白游熠的心情,倒也没那么生气了。

    许清烛想了想,为了让他安心,笑着对他伸出右手,正式说:“谢谢财神哥哥,以后我们合作愉快。”

    游熠看着她伸出的手,回握了一下她指尖,力度很轻,轻轻一握便收回:“合作愉快。”

    车里无人再说话,一枝郁金香捏在游熠手里,粉色的花瓣,鲜绿的叶子,黄色的蝴蝶结,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忽然闪过好似是他经历过的两个片段,有些熟悉感。

    温烟对花粉过敏,他从来没买过花,但似乎曾经有人给他递过花,他记不清了。

    许清烛偏眸望着车窗外,蒙蒙细雨敲打着车窗,窗外的景物逐渐模糊,眼前渐渐出现了她第一次见他的画面。

    那天是6月29日,也是个下雨天。

    她到电玩城去找清词姐姐,看到清词姐姐和姜璇姐姐在玩,旁边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哥哥。

    两位姐姐都没看到她,她挂着眼泪悄悄偷看那位哥哥。

    那哥哥长得特别特别好看,回头看见她,诧异地挑了眉,随后他转过身来,挑眉对她轻悠悠地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哟,谁把这么漂亮的小洋娃娃给惹哭了啊?怎么舍得的啊。”

    这句话还算勉强正经。

    但第二句是:“妹妹是不是走丢了?那正好,做哥哥的童养媳好不好?”

    这句话特别特别的不正经,清词姐姐听见后动手揍了他,捶他肩膀,掐他后颈。

    他挨着揍,还伸手过来掐了一把她的脸蛋儿,把她婴儿肥的肉肉脸蛋儿掐得老高,他翘着特别特别漂亮的眼睛笑说:“妹妹别怕,哥哥是个好人,跟哥哥回家吧?”

    她那时抿着一张嘴,满心都是要咬死他的想法,然后她就张嘴咬了他的手。

    她用力咬在他大拇指下面那块厚厚的肉上,咬得他从摩托上跳下来,直求她快松嘴。

    她松了嘴,瞪他,他被疼笑了,摸了一把她头发,似笑非笑地逗她,拖腔带调的不正经:“妹妹这么厉害啊,那哥哥可更要带回家管一管了。”

    他说着,边拍了她脑顶一下,发现她头发很湿,收了笑,皱了眉,脱了蓝色的牛仔衬衫外套给她擦头发。不经意间碰她胳膊发现她胳膊很凉,他将外套披到她身上让她穿上。

    之后他怕她感冒,跑出去给她买了一杯肯德基的热牛奶。怕她饿,还给她买了牛肉汉堡。

    那时候清词姐姐刚高考完,还不太会照顾人,都是他在忙前忙后。

    他里面穿白色短袖,戴着一只悬在白色衣领外面的银色项链,吊坠是辆精致好看的摩托车。他个子很高,给她擦头发时,那吊坠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他好听又慵懒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是一声声逗她的以“妹妹”开头的话,还问清词姐姐卖不卖妹妹,他要把漂亮妹妹领回家养着,说他会把漂亮妹妹照顾很好,养得白白胖胖的云云。

    话语轻浮,行为又成熟,惹人浮想联翩。

    她那时候对他的喜欢特别简单没内涵,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眼睛好看,笑起来好看,声音也好听。

    十三岁,青春期,情窦初开,她晚上回家偷偷想象过他骑摩托车载她的画面,她抱着他的腰,有风吹过,耳边响起他捉弄她的散漫笑声,经过开满郁金香的花园,带她去往没有尽头的地方。

    许清烛想到这里,渐渐唏嘘与心欢,她竟然真的嫁给了她年少时喜欢的哥哥。

    虽然是假的。

    但两本红色结婚证是事实,她嫁给他了。

    他总是出现在下雨天。

    下雨天应该配一杯他给她买过的肯德基的热牛奶才对。

    许清烛趴着窗,纠结了一会儿,回头对游熠问出了这一句:“哥哥,可以在前面肯德基门口停一下吗,我想喝杯热牛奶。”

    游熠掀开眼皮看向她,她无意识似的伸出舌尖舔了下嘴唇,唇色被润得湿了,眼角又眼巴巴垂着,声音轻软,好像嗓子不舒服,很渴望的样子。

    他抬眼看窗外,看见前面有家肯德基,低磁的嗓音对车斌说:“听许小姐的,前面停一下。”

    游熠正要再说让车斌下车去给许小姐买牛奶,他淡淡的目光落在了那朵粉色的郁金香上。

    在他这辆全是黑灰色内饰的车里,这朵郁金香是唯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