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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第223节

    阿南奔到洞口,正要示意诸葛嘉等人上来,心下却咯噔一下。

    冰盖下黑影憧憧,正有潜伏的人跃出,攻击向下面的人。

    而那些人虽然蒙面来袭,但阿南无比熟悉——毕竟,那曾是与她在海上纵横三年,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诸葛嘉等人虽然身手出众,但十八人中有向导有寨民,要护住他们的同时还要抵抗刺客的攻击,殊为不易。

    阿南心下一凛,在刺客中寻找公子的身影,但却并未找到。

    这可能是最后的一个阵法了,公子这一路布局,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她呼吸急促,看着下面的厮杀,口中白气如雾。

    但最终,她选择了狠狠转身,向着洞内奔去。

    毕竟,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与她一起深入危境的阿琰,是阻止疫病扩散,是西南乃至天下的,万千生灵。

    山洞横贯山腰,他们从冰块脱落的空隙中穿过,看出确是当年修筑青鸾的通道无疑。

    阿南追上朱聿恒,低声对他道:“小心,诸葛嘉他们中了埋伏,怕是无法跟来接应了。”

    朱聿恒脚步一顿,正想说什么,阿南又道:“雪峰上那个制造雪崩的人,若就是韩广霆的话,估计正要提前引发机关,到时一切局势不可挽回。当务之急,我们得立刻找到机关,阻止最严重的后果。”

    孰重孰轻,朱聿恒自然知晓。他毫不犹豫,便与阿南一起向冰洞出口奔去。

    寨中老人记忆无误,冰洞并不曲折,很快便到了对面出口。

    亮光扑面而来,冲破昏暗洞穴,面前一片幽蓝。

    山峰果然是中空的,中间冰崖上全是冰川裂隙,一条条延伸向上方。

    那亘古的坚冰与雪峰外面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青蓝色。它们向上延伸着,一条条壮美而整齐的冰裂就如无数舒卷的凤羽,齐齐向上簇拥着。

    而雪峰上端,则是白雪皑皑的峰峦,峰尖斜斜向着上方突出,整座山峰俨然如一只庄严的青鸾,正垂着长长的尾羽,自雪谷之中振翅欲飞,直指青空。

    青鸾乘风一朝起,凤羽翠冠日光里。

    在这只壮美的青鸾之下,两人都是感到无上震撼,久久无法言语。

    “按照傅灵焰设阵的习惯,这应该便是她的阵法所在了。”

    “嗯,凤羽翠冠,这么说我们要破解阵法,应该寻往青鸾的头顶,而……当务之急,要先找到青鸾腹中冻着药渣的冰洞。”阿南迅速查看路线,抬手一指,“这边。”

    顺着青鸾尾羽往上看,从鸟喙到肚腹,有一条长长曲折的蓝线,在冰川中一直延伸下来。

    “你看,这条青蓝色的线,游走于青鸾全身,正如血脉相通,我想应该就是青鸾腹中的道路了。”

    破解过傅灵焰四五个阵法,两人对她的行事风格已十分熟悉。毫不犹豫地,他们从怀中掏出墨家的手套和脚套,穿戴好后顺着凤羽向上攀爬。

    爬上冰川他们才发现,原来凤羽上的花纹,是一条条深不可见底的裂痕,那里面,仿佛随时会有可怖的东西钻出来,将他们攀爬的手脚紧紧抓住。

    所幸他们的怀中揣着锡壶,手脚不至于僵木。而木树胶在越光滑的地方吸得越牢固,每每在危险至极之时,将他们的身体托住,免于坠落。

    但即使如此,两人也不敢大意,攀爬之时都要以日月或流光先勾住上方的裂隙,再向上爬去,免得万一坠落,不堪设想。

    不多时,他们已爬上鸾凤尾羽,接近腹部。

    日头已近中午,直射下方青蓝色的坚冰,令青鸾更为晶莹剔透,金色的日光在冰中反复折射,如同堆叠了无数熠熠生辉的金刚石,神圣而庄严。

    阿南与朱聿恒都不由得停了一停,为这个绝美的场景而起了敬畏之心。

    “不知道那个刺客,如今是否还躲藏在暗处。”阿南低声与朱聿恒商讨,摸了摸怀中的锡壶,见它已经微冷,便又拉开了一格,“得速战速决才行,不然的话,我们可能撑不到出去。”

    朱聿恒点头,寒冷格外消耗体力,他们都感觉到疲惫,靠在一条大裂隙中休息了一会儿,喘了几口气。

    阿南在袖口中摸到了两颗松子糖,拿出来和朱聿恒一人一颗,放入口中,缓一缓疲惫。

    松子糖香甜,混合了果仁油脂与麦芽糖,虽只小小一颗,却也令他们精神略为恢复。

    “上山之时咱们归置行李,我看见楚元知偷偷藏了一把糖,于是我也顺手摸了两颗过来。”阿南说着,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兀自还有些不舍,“哎呀,早知道我应该从他那儿多偷几颗过来。”

    朱聿恒不由笑了:“等出去了,我们把楚元知的糖都抢过来。”

    阿南斜他一眼:“堂堂皇太孙殿下,怎么可以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没办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罪过罪过,原来阿琰被我这个女匪拐入歧途了。”

    面前是极险境地,等待他们的定是血雨腥风,两人说着笑,却始终紧盯着前方,不敢松懈。

    第217章 冰川绝巅(3)

    最下方的大冰洞已呈现在眼前,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有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应该便是当年被封在里面的病人用品。

    “戴上。”阿南将带来的蒙面布系上,又递了一个给朱聿恒。

    朱聿恒见它缝得十分厚实,捏了捏又觉得夹层里面有些东西在沙沙作响,便问:“是什么?”

    “是煅果核炭,我师父当年冶炼金银时用的。我太师父就是汞齐熏多了,头痛了半辈子,口鼻都烂了,而我师父用了这个后,一辈子平平安安。你戴严实点,毕竟这里边有六十年前的病气呢。”

    说着,阿南示意他系紧口鼻,然后抬手敲向冰壁。

    当年烧融后仓促冻结的冰壁,自然有厚薄不均之处,等寻到了薄弱处,她双手按在朱聿恒肩上,飞身抬脚狠狠踹向冰壁。

    哗啦一声,冰壁薄弱处被踹个正着,冰面顿时崩裂,出现了一个口子。

    两人连踢带踹,在冰壁上开出一个容人进入的洞口。

    洞中不但寒冷,而且空气稀薄,再加上他们还蒙着口鼻,剧烈活动后一时呼吸艰难,都有些脱力。

    阿南靠着冰壁喘息之际,却见冰裂之中隐约有个人影闪过。

    她向着朱聿恒使了个眼色,朱聿恒自然会意,凝神一看,黑影无声无息翻飞而下,隐藏进了距离他们不远的一条冰裂之类。

    两人一时倒不急着进洞内寻找药渣了,免得被堵截于洞内,到时必定艰难被动。

    阿南打了个手势,示意朱聿恒盯着黑影,自己则指着洞壁上闪耀的痕迹,扯起了无关话题:“阿琰你看这些冰裂,应该是先在冰面上将巨大的青鸾描出来的,再顺着描画线条凿开缝隙,以热胶冻灌入其中。胶冻渗入冰中,吸冰川融化的水而逐渐膨胀,直至深入冰块里面,将其挤压开裂。年深日久,冰裂越来越大,而里面的胶则被雨雪融化带走,只留下了这些深窄的冰裂,就像天造地设的绘画一般,硬生生塑造出了一只巨大的冰川青鸾。”

    朱聿恒感叹道:“想来傅灵焰真是旷世奇才,当时韩宋国力并不太强,但她总能以最小的力量,借助山川河流自然地貌,建造出蔚为壮观的奇景。”

    “若她当年不曾为情所困,怕是如今天下究竟如何,尚未可知。”阿南瞟着外面的黑影,道,“可惜啊可惜,若她选择的不是韩凌儿,而是其他人,或许,她自己和很多人,都能活得更好些。”

    阿南话音未落,那藏身于夹缝间的黑影果然忍耐不住,一声冷笑,怒斥道:“哼,好大的口气,敢如此品评当年龙凤帝与姬贵妃!”

    话音中夹杂风声,数道冰凌已向他们激射而来。

    他对这洞中地势,自然比他们要熟悉许多,一击之后便改换身形隐没在了冰洞中。冰雪隐约透明,重叠破碎的冰壁使得光线散乱折射,别说寻找他的影踪,连他发来的冰凌也是难以捕捉。

    在这不可视的情况下,阿南只能听声辨位,看到似有人影在冰壁后方一闪,当机立断,流光疾射而出。

    清脆的撞击声传来,流光撞上了对面的冰面,隐约可见冰屑飞溅,而黑影则闪到了另一边。

    看来,她因为冰面的反射而辨错了方向,只攻击到了他的影子。

    郁闷地一甩手,她向朱聿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阻截对方,自己翻身跃进了被打开的冰洞内。

    冰洞里面一片狼藉焦黑,无数杂物焚烧后冻在冰中,在昏暗光线下奇形怪状,透着诡异古怪。

    他们从尾羽爬上来,这边是青鸾躯体尾部,正是藏污纳垢之处。

    阿南知道这里是当年染了疫病的人生活过的地方,因此口鼻虽已蒙上,依旧不敢大口呼吸,屏息打开火折子,照亮面前的东西。

    冰面火光散乱,冰下各种黑沉沉乱糟糟无法分辨的东西散乱堆积,仓促间哪里找得到药渣这种不起眼的东西。

    她心下正在急躁之时,耳听得洞外日月清空声音响起,转头看去,朱聿恒已将那人逼出了藏身之处。

    日月的天蚕丝本来只能直来直去,但朱聿恒以应声作为驱动,六十四道弧光互相响应、相互借力,以彼此呼啸的风声改变后方薄刃飞行角度,转瞬间便有十数点光芒倏忽转进了冰壁后方,一触即收。

    随即,后方传来低低一声哀叫,日月飞速收回他的手中,上面一两点血色坠落于地,摔成了破碎的血色冰珠。

    冰壁后的黑影,显然已经受了伤。

    阿南赞赏地朝朱聿恒一点头,抓紧时间回头搜查洞内的一切,尽快在冰面下的一片狼藉中寻找到需要的东西。

    朱聿恒追击黑影的声音逐渐远去,而阿南的手在冰壁上划过,艰难地辨认下面的破布条、碎陶片、烂鱼骨……

    冰面凹凸不平,光线晦暗不明,下面的东西,全是一团混乱。

    眼看气息已经憋不住,她狠狠按住自己的面罩,烦躁地一拳砸向眼前的冰壁,准备不顾一切,先将面罩掀掉,先狠狠呼吸几口空气再说。

    但,就在她的拳砸向冰面的那一刻,她接触的地方,忽有微光闪烁,如同一连串的明亮指引,向着地下延伸而去。

    她立即向下看去,冰壁冻结的狭窄角落中,亮光闪了几下,最终消失于浅坑中。

    阿南的目光瞟向外面,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冰洞,一片寂静。

    洞口传来脚步声,朱聿恒身影闪动,踏了进来,朝她摇了摇头,意思是洞中线路太过复杂,无法擒拿到对方。

    这也是阿南预料中的事情。她指了指冰壁之上,让朱聿恒看上面的痕迹。

    朱聿恒贴近冰壁看去,只看到一连串小小的白点,比针孔还要细小,也不知如何能在坚硬的冰面上留下痕迹。

    他的脑中,立即浮现出那日工部库房中,库吏虎口处的血珠。

    朱聿恒的目光转向阿南,而她口唇微启,做了个“万象”的口型。

    可,当时的他已经引着韩广霆往后而去,这指引她发现目标的万象,又是谁在操控?

    阿南没说话,毫不迟疑地砸开自己的锡壶,将里面的石灰连水一起泼于万象最后消失的地方。

    石灰遇水沸腾,坚硬的冰块虽然无法彻底融化,但燎去了一层冰面之后,在暂时未能冻结的瞬间,清楚透出了下方的情形——

    被丢弃的垃圾之中,有几堆黑棕混杂的东西,就在浅坑的斜后方。

    她立即伸手朝向朱聿恒:“刀。”

    朱聿恒将凤翥抛给她,自己则紧盯着面前的冰壁靠近,关注躲在后面的人。

    凹凸破裂的冰面上人影闪动,冰壁折射出无数破碎的身影,火光之下,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眼花缭乱。

    影迹恍惚之中,朱聿恒却准确地穿透破碎迹象,捕捉到了最为确切的痕迹,手中日月倏忽来去,转瞬间对方又是一声闷哼。

    日月带着血迹飞回,朱聿恒也不去追击,只守在阿南身边。

    冰块挖掘艰难,但凤翥毕竟锋利无比,将冻在冰中的药渣整块挖了出来。

    阿南将这坨冰块装入布包,紧紧扎好。

    两人立即出洞,憋着的气息终于可以如常吐纳。

    他们喘息着,一起向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