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致仕

    纪泉嵩此时入宫，并不出乎这间屋子里所有人的预料。

    对于皇家来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种话，同样适用于仅次于皇权的相权。

    皇帝在纪府门前当着众多百姓的面遇刺，行刺之人还是纪府的下人，此举无疑直接将谋逆的罪名飘在了纪泉嵩的头顶。

    居于深宫却并非什么都不知的宗兰盘着手里的念珠勾唇一笑，有意思，这还是十来年间她第一次听到纪泉嵩栽了跟头。

    第一次，却是这么大个跟头。

    只不过，宗兰轻抬眼皮看向一即位就被包裹在一团乱麻中的皇帝，再大的跟头，怕是皇帝此刻也接不住。

    皇帝并没有感受到来自上首的目光，他不经意看了眼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宗殊白，起身随着内侍出了大殿。

    搭着步辇赶来的各宫妃嫔以皇后为首候在重华宫外，被揉肿了的眼睛一个比一个红，在看到皇帝之后像是雀儿扑食一样的扑上来，嘤嘤哭泣。

    皇帝的头痛刚消停没多久，在一声接一声的啜泣哭诉里，后脑勺又开始胀起来，他轻轻拨开搭在胳膊上的手，“朕无事，都回去吧。”

    向来是皇后独得恩宠，这些妃嫔攒了不知道多少时日才攒到一个在皇帝跟前露面的机会，刚被推下去的手很快换了另一人搭上。

    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停钻进耳朵，在太子府时几乎从不对后院里的女人冷脸的皇帝眉间生出愠色。

    一直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的皇后到这时才哼一声清了清嗓子，“既然陛下无事，都各自回宫去吧。”

    “是……”皇后发话，众人不甘退下。

    “陛下，您受惊了。”等到莺莺燕燕散完，皇后沉着脚步迎上去，眼睛还是看得到哭过的痕迹。

    满腹心事的皇帝看到了却也当没看到，“朕没事，真儿也回去吧。”

    纪泉嵩这时主动入宫，从表面上看这一次的较量是他赢了。

    可……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身后，如果胡太医所说为真，他这一点小小胜利的代价很可能是失去能放心用的左膀右臂。

    这样来看，其实他和纪泉嵩等于是两败俱伤。

    对上皇帝第一次看着自己却没有聚焦的眼神，皇后怔忡片刻，悄然往重华宫里看了一眼，侧退半步让开路，“是，陛下。”

    知道今天的事让皇后担心了，皇帝不忍的在她的手上拍了拍，想要出口说几句安慰的话，嘴皮子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去往勤政殿的路上，接连有内侍碎步跑来禀报大臣入宫，等到了时殿内已经聚满了人。

    纪泉嵩独站在大殿正中靠前的位置闭目养神，浑身生人勿近的气势让人望而却步。

    听到内侍报了皇帝驾到他才缓缓睁眼。

    而大殿内除了他和这几日频繁出入宫内的梅谦等人，以兵部洪若宝、户部吕显祖为首的兵户两部各级官员齐在此亮相。

    外面脚步声渐近，殿里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悄然而止，众人弓腰参拜，“臣等参见陛下！”

    “都免礼。”

    在群臣的拜礼声中落座，皇帝目光一一从自他登基以来还没在朝上露过面的官员脸上划过，视线最后落定在早上见时还惬意躺在榻上的纪泉嵩身上。

    纪泉嵩避开他的视线，浑圆不显苍老的手解开发冠上的系绳，然后摘下头顶代表着地位的七梁冠，缓缓奉至头顶跪地，“陛下，老臣年老昏聩，用人不察，今日遭歹人算计，险些伤了陛下酿成大祸，老臣来请陛下责罚。”

    站在最前的位置，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众臣的视线里，所有人反应不一，只是不管什么想法，都藏在面下不往出显露。

    看着他高举起的发冠，龙案后的皇帝脸色变了变，“纪相这是何意？”

    “老臣已年近古稀，力不从心，实在难当一朝宰辅之大任，臣请致仕。”

    见他取下发冠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可当真听到之后皇帝还是没忍住腾得一下站了起来，“你要致仕？”

    皇帝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这些年他多少对这个外叔公有些了解，对他这样有野心有本事的人来说，不可能对这般权势说放就放。

    但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只要他现在点个头，在纪党手里把持了这么多年的朝政就会完全落回他们皇家的手里。

    这样的机会可不会常有。

    殿内忽然又陷入沉寂。

    被纪泉嵩的话震惊到的不止是皇帝，身为副相的梅谦何尝等的不是这个机会，一旦皇帝点头，那这个一朝宰相的位子最有可能就是落在自己头上。

    以一介寒门出身，入仕十年就坐上宰相的位子，甚至会是大黎开朝以来最为年轻的宰相……

    所以，便是看得出来纪泉嵩这是以退为进，自请致仕的目的绝不简单。

    明知可能是个圈套，在巨大的个人利益面前梅谦也没有列步出来。

    看了眼满殿低头不语的臣子，和左右两边缺失了的人，皇帝再是有想要点头的冲动都用力按耐住了。

    给恩怀使了个眼色，恩怀会意迈着碎步扶上纪泉嵩，胳膊上暗暗使力将人抬起来，气息仍旧平稳的在他耳边细声道：“相爷，地上寒气重，跪久了容易落下病根儿，让旁人看到，还以为陛下不敬相爷这些老臣呢。”

    纪泉嵩斜眼定定看着他，在他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上压了压，轻哼一声。

    又是这个惹人厌的老阉狗，从前在先帝跟前伺候就让人看着厌恶，先帝大行非但没让他跟着去，还让他继续留在黎毖身边碍眼。

    纪泉嵩甩手看向皇帝，“陛下在老臣的府里遇袭，老臣无以为辩，今日只有辞去官职，任各衙从公查办以证清白，请陛下允准老臣致仕！”

    把不住这是什么脉，皇帝从着心意摇头，“纪相这又是何必，朕相信此事与你无关。”

    纪泉嵩打得什么主意，何止皇帝没把住，就连一直跟在他身后办事的洪若宝这次也没摸透。

    “请陛下还纪相清白！”

    洪若宝几人话音刚落，纪泉嵩含着刀子的眼神便落在了他们几人的身上。三文不吃鱼的织锦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