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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往事

    “在想什么?”牧浅忽然的一句话打断了顾青墨的整个思绪,看着牧浅清澈的双眼和他由衷的好奇的眼神,顾青墨在心里叹了口气。

    是啊,他在想什么呢?这种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才会胡思乱想的东西。

    牧浅这样心思纯净的人怎么会拐弯抹角的暗示他这些事情。对他来说这只是在普通不过的聊天吧?

    “没在想什么。”他轻声说。

    “嗯。”牧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伸手努力从床头柜边上的椅子上够了一条浴巾围在腰间,从床上跳了下来,把顾青墨的一副放在他的枕头上,“我去换衣服,我很快!小青哥等我!”

    顾青墨看着摞在牧浅枕头上的衣服。

    这些不是牧浅睡前准备的。

    牧浅比他先醒,房间内的各种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为了掩盖消毒水的气味周围的柜子上都摆满了熏香。现在这个房间没有任何昨夜的痕迹,倒不如说像是有非常宽敞的客厅的酒店房间。

    他的衣服比他昨晚传来的要厚很多,顾青墨在里面看到了一件自己没穿来的衣服——一件毛衣。

    毛衣很新,还有一股淡淡的新衣服的味道。

    牧浅在他熟睡的时候已经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刚穿好衣服叠好被子,牧浅就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牧浅穿的很单薄,单薄的外套甚至没用系上扣子,整个人精力充沛的从浴室里小跑出来,看到他还在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牧浅抓着他刚叠好的被子单手拎起来抖散,重新坐回了床上,把枕头堆成适合依靠的样子,拍了拍床垫。

    顾青墨跟着一起重新坐回了床上。

    “小青哥昨天为什么要来找我?”牧浅说的话让他僵在原地,“是发生了什么吗?”

    他不想说。

    他不想改变此时此刻安全、舒适的氛围。他不想被牧浅讨厌。

    “已经没事了。”

    “你接着编瞎话,”牧浅两臂交叠扬着眉毛,“你看我信不信你——你想和我做想的茶不思饭不香,想的精神衰弱,但是因为我是高岭之花你求而不得最后精神憔悴。今天你终于拿下我的三垒,神清气爽问题解除。你再接着编,我听着。”

    顾青墨看着牧浅。

    “虽然我不会用这种方式描述我的状况,”顾青墨说,“但是八九不离十吧。”

    “你……我……”顾青墨第一次看到牧浅语塞,第一次看到牧浅回避他的眼神,第一次看到他脸红。

    他的脸很白,所以哪怕只是一点血色也很明显。

    他用手背贴着自己发热的脸,有点别扭的扭过头去不看顾青墨。

    “你怎么不说话了?”顾青墨笑着问。

    “我怎么没说话,你说了什么我就不说话了?”牧浅回过头挑衅的看着他,“可以帮我解释一下吗?”

    “我……”顾青墨也卡在原地。

    他说什么了?

    他说出来的话和表白有什么区别?

    “小青哥的这个脸皮还要调戏我。”牧浅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往顾青墨身边凑了凑,他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笑意,多了一些严肃和温和,“小青哥,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我想小青哥回来找我不仅仅是因为你说的这些理由,还因为对小青哥来说我是一个可以帮到你的人吧?”

    顾青墨的右手在牧浅看不到的地方缓缓地握紧了。

    可能吧?

    可能他不仅仅想拥有牧浅,可能他的潜意识里确实觉得,如果是牧浅的话就不会冷眼看待他,如果是牧浅的话就会帮他找到挣脱困境的方法,如果是牧浅的话他就会接受自己,那么他自己也就有勇气接受自己了。

    但是伴随着希望的还有对希望破灭的恐惧。

    也许曾经他还能欺骗自己自己没有错,但是如果牧浅都对他冷眼宣判了死刑的话,他只能承认自己的罪过。

    牧浅凑的近了些,顾青墨开始能感觉到少年的体温和他缓慢的呼吸。

    “你有兄弟姐妹吗?”顾青墨看着牧浅。

    牧浅没有在看他,而是低着头,仿佛正在思考。

    “有的。”牧浅轻声说,“我有一个哥哥。”

    “你们关系好吗?”

    “嗯……”牧浅捏着下巴,“没有多好吧?”

    “为什么?”

    牧浅忽然抬起头。

    “我需要先确定这个话题和你要说的事情有关系,你不是在转移话题!”

    顾青墨抿了抿嘴唇。

    “嗯?”

    “有关系。”他微弱的说。

    牧浅看起来放下了心,放松的倚靠在枕头上,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就是父母告诉你‘我平等的爱你们’吧?因为只要是人对他人的爱就是有区分的。一般家里有长子长女的时候父母都还很年轻,不知道怎么对待更好,所以次子总是会得到更多的宠爱。”

    “因为嫉妒吗?”

    “嗯……”牧浅点了点头,“不过我们家刚好相反,哥哥在出生之后父母都不觉得会有次子,所以非常过度保护,在有了次子之后父亲觉得小孩子其实没有那么娇弱。所以可以说在我们家,哥哥是被当女孩儿养大的,我是被当男孩儿养大的。”

    “我觉得哥哥是在嫉妒吧?嫉妒当他被要求留在家里,每天经受高等教育和保护的时候,我总是能和父亲呆在一起。我会和父亲一起创作,在他的工作中给他提供帮助,他会带着我去困难的应酬场合,也会带着我在田野和麦田中奔跑。与此同时父亲对哥哥的学业非常看重,哥哥从很小的时候就之身一人去海外上学,父亲对他更加严格,和我的野路子不一样,他要在意大利最好的作曲家和画家的门下学习,要拿到最好的成绩……他是恨我的吧,因为父亲的死亡是个意外,所以到最后他也没见到他喜爱的父亲的最后一面,到最后也没有得到他的夸奖,而与此同时我永远呆在父亲边上,哪怕编了个草绳儿父亲也会很满意,我总是能看到他的笑脸而不是他的期待。”

    顾青墨静静的听着,一点点的消化着。

    牧浅说的很慢,声音很缓,但是顾青墨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伤感,能听出他仿佛还准备说什么。

    牧浅也是嫉妒的吧?嫉妒父亲对哥哥的期望,对哥哥的要求,对哥哥的保护。在牧浅和父亲一起受伤或受挫的时候,他也会嫉妒哥哥可以安然无恙的成长,可以接触更广阔的世界。

    一个正常成长的少年最后怎么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现在的行业,怎么会选择和这个行业的人接触。就像被疏忽的孩子会选择用叛逆的方式获得父母的关注一样,牧浅也在潜意识中想用这样的方式获得已经去世的父亲的悔意吧?

    牧浅的整个人生就像是重重的谜团,以他知道的信息永远没办法解释牧浅现在的人生选择,现在的性格和现在的世界观和心态。但是如果他是一个在爱和失落中成长的人,他也许就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你呢?你对哥哥是什么样的感情?”顾青墨柔声问。

    他已经开始感觉到了话题的不平衡,所以他不想表现得好像要求牧浅全部要说出来一样——牧浅在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分享了很多他似乎不愿意和人分享的过去。

    “我的感情……”牧浅静静的重复,“歉意吧?”

    刚才所有的猜测都被一句话否定,顾青墨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出惊讶,而是用温和的声音鼓励牧浅说下去,“因为你刚才说的……父母爱意的不同。你觉得你的父亲更爱你吗?”

    “小青哥觉得呢?怎样才是爱的表达?”牧浅笑着抬起头,顾青墨能清晰地看到牧浅眼中浅浅的阴霾,“是保护还是陪伴?”

    无论是保护还是陪伴他都没有体会过。顾青墨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朝牧浅摇了摇头。

    “父亲是更爱哥哥的,”牧浅轻声说,“我没有在情绪化,我是知道的。他对哥哥寄予希望的,不是他的成就或者是他的能力,而是他的未来。他永远在梦想,在构思一个他们一家人美好的未来,是这份未来支撑着他前行。但是父亲没有想过的我的未来是什么,他的未来里是没有我的。”

    牧浅就事论事的语气让顾青墨的内心抽搐的疼痛。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我才会感觉到歉意。如果我不存在的话哥哥就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受到嫉妒、失望和被冷落的折磨。如果我不存在的话他就会知道,他的父亲是爱他的,而且会永远爱他。”

    “为什么?”顾青墨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颤抖。

    牧浅抿着嘴偏着头似乎在思考,许久后他才释然的吐了口气,像是决定了一样笑着说,“因为我是小三的孩子吧?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所以我的存在造成的所有痛苦都是我的过错。

    顾青墨搂住了自己的膝盖。

    他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吗?他对弟弟所有的情绪就只有爱吗?他难道不是想要赎罪吗?但是这份杂质,这份爱中参杂的肮脏的想法,只会让他感到越来越愧疚,感到越来越亏欠。

    “你爱他吗?你的哥哥。”顾青墨问。

    牧浅笑了,“爱吗?如果爱是一种永远付出的决心的话,这种情绪应该叫做爱吧?”

    自然而然的,顾青墨没有困难的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

    他的母亲,曹默,是一个年轻的艺术生,在贫苦人家长大,背弃了年迈的父母的希望追求着属于自己的梦想、任性和浪漫,她省吃俭用的支撑着自己的生活,在父母接连着重病身亡时都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让她回去看看。

    在一次学校的宴会上,她认识了顾家的大少爷顾哲清。

    曹默对他一见钟情,而顾哲清是什么想法他已经没有办法知道了。

    顾哲清喜欢她的年轻,喜欢她的热情,喜欢她的天真,喜欢她的无助,喜欢她只有被提供一丁点喜爱就飞蛾扑火的架势。

    顾哲清在这段关系中一直不是坏人,他很清楚的告诉了曹默,他们两个人是没有未来的,他是顾家的人,这就足够让他的婚姻不再是爱情的连结,而是政治的工具。他已经有了婚约,结婚对象是宋家的小公主。两个人没有感情,两个人都有婚外喜欢的人,但是他们谁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曹默信了,曹默说她不在乎。

    她还年轻,还对爱情有着美好的幻想,她想要谈一场他们两个人共同面对全世界的爱情。

    她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了顾哲清,顾哲清也能轻而易举的提供她的学业资金。

    她本来可以利用这场爱情走向高层,通往一个需要她的才能的地方,但是她不想要回报。对她来说,如果她利用了顾家的资源,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让顾哲清抛弃家业和她永远在一起了。

    在发现自己怀孕了之后,她满心欢喜,想要生下这个孩子,想要给顾哲清一个和她在一起的理由。

    顾青墨从一开始就是她的母亲对未来和浪漫的憧憬,所以在她的恋情彻底没有了希望,在她被孩子拖累着没有办法完成学业,在小公寓里靠着一点一些帮工赚钱,画家敏锐的双手逐渐变得粗糙,在孩子无限的哭闹和生活的压力下,她已经没有了未来。

    当她抱着怀里对父母极度依赖的小人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未来已经被这个孩子毁了,她的人生从此以后除了每天勉强的给这个孩子提供口粮和教育的资金以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可能。

    顾青墨一直以为是他没做好,所以母亲才会这么痛苦。但是对他的母亲来说,她最想要的可能是自己的孩子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吧?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依旧可以看到母亲的笑脸。曹默想要成为一个好母亲,在天气好的时候,在得到了不错的报酬的时候,在获得一些绘画相关的工作的时候,母亲会带着孩子去公园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会搂着他给他讲睡前故事,会教自己的孩子画画,会给他画自己想出来的童话故事,会拉着孩子跳舞。

    但是更多的时候,她在哭。

    做饭做到一半,洗碗洗到一半,冲凉冲到一半,工作做到一半,她会忽然放声大哭,把家里为数不多的家具摔在地上。

    有时候孩子会踩到玻璃碎片扎破双脚,孩子会忍不住流泪,得到的却永远是咒骂和哭喊。

    顾青墨从刚懂事开始就会自己清扫地上的碎玻璃、会帮母亲把碗洗完、会把喝醉在地上睡着的母亲拖到床铺上。他会在母亲睡着后帮她把头发打理干净,让她看起来像那些阳光下的时月一般。他会凑进母亲的怀里,抱着母亲送给他的绘本给自己讲故事。

    他爱她。那个尽管憎恨自己,但是依旧没有放弃自己,而是在痛苦和折磨中想尽办法对自己露出笑容的人。

    女人努力带着他去各大小学面试,她想要给他一个和自己不一样的未来,所以哪怕要做更多的工作,她相信自己比谁都优秀的儿子一定可以受到优秀的小学的录取,可以像正常的孩子一样玩耍和学习。

    但是在顾青墨成功被本市最优秀的小学录取之后,本来应该高兴的女人却每况愈下。

    她哭的越来越多了,她喝的越来越多了。

    她的存折里存下的给顾青墨上小学的钱全部被她取了出来。

    在顾青墨拿着存折去问的时候,或者拿着自己的入学成绩单找女人的时候,又或者是分享学校的趣闻的时候,女人总是抱着他痛哭。小孩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只能搂着自己的母亲,希望以后会好起来。

    一切却从此结束了。

    那一次他从学校回来,看到的却是母亲躺在浴缸的血水中的样子。

    她怕母亲着凉了,把她从浴缸里拖了出来,把她的身上擦干,给她穿上好看的衣服,帮她梳上好看的头发,缩在母亲冰冷的怀里,念着故事。

    第二天是他第一次遇见自己的父亲和他的后母宋云的时候。

    当时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在一片混乱中他记得宋云的尖叫声,记得宋云的咒骂,记得宋云厌恶的表情。

    “他到底是个杂种,你确定要把他接回去吗?”

    “不接他回去,你能生吗?”男人的声音说着,把他从母亲的尸体旁拽开。

    来到顾家后他有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他不再愁吃愁喝,有享不尽的财富,享受最好的教育,有最好的物质条件。

    一开始他不断的追问自己的母亲去哪儿了,在后母的咒骂中他渐渐不再开口询问。

    他不断想要离开这个冰冷的庄园找到回家的路,但是最终都被强行带了回来。

    “白眼狼、养不熟、杂种、婊子养的”,这是他听到过的最多的词,一开始是宋云说,之后家里的下人也开始说。

    一开始顾哲清会来陪着他,告诉他他的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保证会给他最好的,传授他一些小孩子不可能听懂的东西。

    直到没过多久,宋云怀孕了。

    从此他便成了整个宅子里的孤魂,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在乎。

    一开始他只觉得委屈,只觉得空洞,只觉得孤独,但是随着弟弟的长大,他逐渐开始懂事了,他开始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她的母亲是自杀的,不是因为生活的压力,不是因为不爱他,不是因为抑郁和绝望,而是因为顾哲清和宋云想要带走他。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个少女的美梦和噩梦忽然携手一位贵妇人登门,想要带走她在一切破灭后仅存的希望和唯一所爱的人。她蓬头垢面满身烟酒的气息,脏乱的房间让两个仿佛神仙下凡一般光鲜亮丽的人显得格格不入。她一定很绝望,她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孩子幸福。

    她的理智一定在让她放手,她的感情却不允许自己这样做。越是不想,就越是憎恨自己的自私,憎恨毁了自己孩子的自己。

    所以在同意两人带走自己孩子的那天她才会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中断了一个没有未来的、卑微的、被命运和自己摧毁的破碎的躯壳最后的呼吸。

    顾青墨从那以后便被恨意充满,他努力学习想要有朝一日为母亲报仇,他偷偷翻阅父亲的文件想要找到有关母亲的所有信息。少年的憎恨非常好懂,也非常容易被轻视。宋云知道,顾哲清知道。他越是想要隐藏,越是想要掩饰便越明显,他翻阅资料的痕迹太容易被发现,他甚至不知道监控摄像头是什么东西。

    他被后母嘲笑,被亲生父亲警告,被下人欺负。

    直到他的弟弟顾晨霜逐渐长大,直到他不再能够被下人控制,直到他开始憧憬他永远什么都会的哥哥。

    才刚上小学,他一放学就直奔自己哥哥的房间,在被哥哥厌恶、推拒之后依旧拉着哥哥的衣服,让哥哥陪自己玩,把好东西都留给哥哥,到处炫耀自己哥哥的无所不能。

    因为顾晨霜幼年时期对哥哥明显的崇拜和极力的维护,宋云开始收敛自己的行为,顾哲清不再干涉顾青墨的日常,下人也开始对家里的大少爷表露出了尊重的情绪。

    六七岁的小孩儿没有脖子没有腰,跟个比例不协调的大娃娃一样一天到晚挂在顾青墨的身上,从那时候开始年仅13岁顾青墨第一次放下了内心的仇恨。

    如果孩子哭了,站在最近的人是他,他一定会被责怪,但是在大娃娃摔倒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前把他扶起来。

    如果他拿了孩子的东西,他一定会被怀疑,但是大娃娃给的所有东西他全部都留着,一定会随身带在身上。

    大娃娃家长会怕被爸妈骂,他会陪着弟弟去见老师;大娃娃捣蛋了搞了破坏,害怕了去找哥哥,哥哥一定会帮他顶替。

    但是同样的,孩子会告诉父母摔倒的人是自己,送给哥哥东西的是自己,他会主动承认错误,会勇敢的告诉爸妈不是哥哥的错。

    “不要装成很伟大的样子,一开始就是你的错。你向我展示他们永远不会责怪你,而永远可以放弃我是为了什么?很有优越感吗?”顾青墨很庆幸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弟弟还太小,不可能会记住。

    顾青墨记得弟弟第一次悄无声息的哭了,不愿意跟他说话也不愿意告诉别人为什么,他就这么静悄悄的哭着,泪珠珠从小娃娃干净的脸蛋上流下来。

    顾青墨第一次意识到,错的人是他,他才是那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应该存在的人应该是受到父母的喜爱的,应该存在的人应该是像弟弟一样单纯美好,永远不会想也想不到阴暗的事情的,应该存在的人是不应该充满进攻性,只想着伤害身边的人的。

    从此顾青墨隐藏了自己内心所有的黑暗、憎恨、嫉妒、恶意和攻击性,从此他坦然的以顾家的杂种大少爷的身份活着,接受家族的安派,承担他人的诽谤,用最轻蔑也是最冷漠的姿态回应所有的质疑和嘲笑。他总是表现出一副不屑于在意也不屑于回应的样子,永远站在整个家族小辈、整个学校乃至整个中年一辈的顶端,将所有的动摇隐藏在心底。

    直到许多年后,顾家在整个现代社会的变迁和突然的经济打击下一蹶不振,他便一个人离开了顾家。

    ……

    剩下的事情,他便没有再说了。

    “我恨他。”顾青墨最后说,“我恨他明明和我一起长大,却拥有所有的爱;恨他明明和我一起长大,却能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和热爱,能够保持单纯和清澈;我恨他,恨他会对自己生存的环境不满意,恨他试图从我身上寻找积极面对自己的困境的方式,恨他说了这么多年的‘爱’,但是却没办法发现我是这样的人。”

    顾青墨说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的掉下了眼泪。

    这些话他整整28年的人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想要像牧浅一样平淡但伤感的讲出自己的往事,就像已经释然了一般。但是他做不到,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是触碰到温暖后诉苦一般的委屈还是第一次敞开心扉内心的不适和刺痛,他没有办法控制住眼泪不断的滴落。

    认识牧浅的这几个月他哭的次数比他一辈子加起来哭的次数还要多,真的丢脸死了。

    在讲到一半的时候,牧浅就已经伸手搂住了他,所以他可以不用看牧浅的表情,不用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可以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逼迫自己把整个故事讲完。

    一切都结束后,他不敢抬头看着牧浅的眼睛,不敢看到他眼神中的厌恶、不解、疑惑或怜悯。

    他想要就这么离开,永远听不到牧浅的任何回应和评价。

    “已经没事了。”牧浅轻声说,搂着他的动作更紧了。

    “我该怎么办?”顾青墨自言自语一般的说。

    “小青哥,”牧浅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不恨他,你感觉到不公,你感觉到愤怒,但是因为你爱他,你不想让他受伤,所以你不想让他知道,所以你才会瞒着他。现在你把一切都说出来了,会舒服很多,所以已经没事了。”

    “但是……”

    “小青哥,”牧浅的用他一如既往平静的,略带伤感的,让人想要依靠的声音说,“爱不是纯粹的,爱也不是简单的。和恨不同,爱更不是一种情绪。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一种行为,它不是一个状态,而是一个承诺。”

    “所以你可以恨一个人、嫉妒一个人、对那个人感觉到冷漠、压抑、冲动、愤怒、疲惫。但是只要你愿意永远为那个人付出,只要你愿意不管发生什么都站在那个人身边,你就爱他。”

    “就像你爱你的母亲一样。就像你的母亲爱你一样。”

    顾青墨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