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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千秋邀赏,螽斯之羽

    宫内宴会,若是到了一定规模,则不仅是膳食局和皇后属官的事,连同妃嫔在内的一切内官都要忙碌起来,各有执掌和责任。如果是皇后受朝贺,则阖宫上下都要打起精神。这场宴会虽然不如朝贺那样正式和繁复,无需提前两天排演两次,来的人也少了一半,只是与皇后关系亲近的宗室命妇,但无论如何,宫里还是没有一个轻松的人。

    佳肴美酒流水般从内侍省送过来,都算作皇帝的赏赐,宫内几个孩子也都做好新衣打扮起来,到了那天全都要出席露脸。大公主年纪不小了,当天会全程在场。她将来也是数一数二的宗室女眷,身份非比寻常,瑞香学会用皇帝的眼光看待事物之后,就理解了将来大公主大概就是宗室女眷中的领头羊,她的驸马也得是驸马中最有话语权的一个,替他团结这一部分家族力量。

    所以大公主这脾气性情,若能多加历练是最好的。

    可能做孩子的还想不到这么远,但大公主一向端庄自持,经过这么久,与伴读和同学也相处极好,瑞香叫她来详细解读了一番宴会上的人,又叫女官给她讲了到时候的流程,礼仪,大公主很认真地练习许久,已经有模有样,如非意外,是没有纰漏的。

    贵妃淑妃二人也见到了女官——皇后大概是喜欢上了这种方式,有事靠女官传达意见,无需见面,倒也清楚明白,女官告知他们宴会上都有谁,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会结束,二人何时到场排班列队,还带了图给他们看二人到时候行礼的位置,入席的位置。贵妃要带头致贺,而时间已经不多了。好在有之前朝贺的经验,背贺词又不需要多少时间。

    生育嫡子的意义重大,尤其这是皇帝第一个儿子,这种场合下致贺敬酒所说的话都有定例,是不能随意增删的,只要背过了到时候不出差错就行。

    八月初五,宴会举行,整个京城为此准备了将近一个月,宫里也差不多同样如此。这场宴会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皇后有了嫡子,这桩喜事让许多观望的人心思都安定下来,尤其此时此刻与突厥作战,皇帝是否后继有人,也被看做国运的一部分,而皇后此前的名声实在是太好,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其他选择,终于有机会对皇后表忠心,他们都趋之若鹜。

    何况谁不知道这宴会背后是皇帝,甚至连酒水菜肴都是内侍省承办?皇后地位如何,毋庸赘言。

    能进宫领宴的人自然觉得自家荣耀,不能入宫的怎么也要好好钻营,好让自己家被帝后二人看在眼里,即使刚开始并不如何情愿,只是想随大流走个过场,现在也认真考虑起捐输军费似乎确实是一条在皇帝眼中脱颖而出的捷径。

    当世豪强占据广袤土地,甚至私下截留不少逃籍农民,钱是有很多的,甚至奴仆也不少,能用钱买到皇帝心中的好感,并不是不值。何况当今圣天子的能力有目共睹。很多人不愿出钱不过是不确切这钱到底能买到什么,因此想多拖延一阵罢了。

    皇帝自登基以来就看得出心中自有丘壑,而大臣们也各有所图,不为名就是为利,若无足够的共同利益,就难以万众齐心。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对突厥的作战,毕竟国家历经两任糊涂君主糟蹋,百废待兴,只是突厥几番挑衅,而长安又实在距离突厥太近,几次南下甚至都能在渭水河边看见突厥人了,这一战避无可避,那时候倒是没有什么争议。

    皇帝与中山王兄弟二人,指挥作战都是当世的天才人物,因此中山王接手对突厥作战后,很快屡次以少胜多,最后北拒突厥于长城外,收复边关,正因如此,朝内主和的声浪又是一波一波。

    但皇帝坚决,上位之初又已经得到几方势力的支持,朝会上屡次争论甚至争吵,最终还是坚持打了下来。皇帝用人眼光毕竟不错,多数人都看得出到了这一步要撤军也不是说说而已,时机方法都很重要,否则万一突厥人抓住机会反击,这几年仗就白打了。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咬牙,彻底打垮突厥人的好。

    毕竟开国太祖文治武功,奠定了骄傲与自信,哪怕是如今也没人忘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或“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十五州”,即使是最肉疼国库钱财,列出无数要钱的地方的户部,也不得不承认,如果非打不可,国库还是能支撑个一半年的。

    不过吏部尚书也疾言厉色地反复说过了,即使仗打完了,花销也不可能一时间就一笔勾销,抚恤伤兵和战死的人,安置老兵,犒赏三军及将领,全都是要用钱的。这一步做好,才算善始善终。

    皇帝道:“屯田吧。如此可以守土,可以开疆,可以就近安置一部分人。”

    这倒是个好办法。打垮突厥之后如何守土,事先已经商量过好几轮,屯田是一个办法,另一个办法就是开府。屯田古已有之,蛮夷逐水草而居,冬季苦寒,水草不生,就南下入关抢掠,而中原人只要有土地,种得出作物,就能扎的下根,站得住脚。至于开府是以前没有的先例,但既然已经决定屯田,则在当地建立可以直达中央,沟通消息,传递物质的官府,也是最好的办法。

    安西都护府,名字已经定了。

    瑞香的宴会大获成功,毫无任何意外,而在蓬莱殿初次于命妇及后宫中露面的皇长子景历和已经被册封的宗君曜华,都得到了极大赞誉。皇帝没有几个活着的姑母了,这次宴会更是一个都无,所以宗室内眷这边领头的是承庆长公主,再往下则是大公主。姑侄二人见面次数不少,但说话的机会不多,但同是公主,倒也没有隔阂。

    承庆长公主是极其聪明的人,虽然据说为了要和年轻的小情人成婚而与皇帝宗室争取了许久都未曾获准,但问题其实在于那小情人出身太低,皇帝可以给予官职,却不好轻易让他成为驸马。瑞香对此事也难以免俗,好奇地问过进展,据说宗室里一些老古板倒是真心不同意,一则承庆长公主婚嫁次数不少,二则齐大非偶,并不匹配,而那男子确实地位太低。其实以皇帝的想法,承庆长公主前几次婚姻都足够痛苦,如今她全凭自己心意,倒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不过多磨一会儿也有好处,这样将来驸马更要靠公主,不大可能不听话。

    ……瑞香对这种想法也无话可说。虽然很有道理,但他其实只是想听听长公主怎么就非他不可,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容易鸡同鸭讲搞清楚小妻子到底是想听什么,皇帝一时间哭笑不得:“你……唉,好吧,那我就说给你听。他原本是自己投到阿姐门下的门客,屡试不第,所以剑出偏锋,为人任侠,倒也挺有才气。近来阿姐逐渐收敛,不再直接插手国事,门客也逐渐散去。你知道她其实和很多门客都有来往的吧?这才导致外面都说入公主府都得是豪杰……”

    瑞香觉得,这个与郎情妾意无关的前情提要实在是太长了,但没说什么。皇帝说的这些,除了这个人的事他不知道,其他的他也确实知道,所以就什么都没问。

    皇帝说:“她决意嫁给他,大概也是被人说了太多不想听的话。历来得宠的公主养个面首男宠其实不算什么,只要有了权力,享用美色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或许是她身边人逐渐散尽,只有这个留了下来,宗室中就担心她做出不智之事,于是就似乎有人劝她了,结果适得其反。”

    所以要他来说,长公主和这人之间绝对是有些什么,但走到最终成婚这一步,还是因为一来长公主已经不会被婚姻和丈夫拿捏,成婚自然就可以很随便,反正不会是受损害的那一方,二来,被轮番规劝,要她不要为姓氏身份抹黑,实在是太……好笑了。

    “阿姐屡次婚姻,都是遵从父兄之命,那时候改嫁无人说她什么,而这些人又在哪里?如今倒是怕她改嫁一个不合适的人,就抹黑了?”

    何况说实话,季家名声,要抹黑也是男人们抹黑的最多,反而来约束公主。

    瑞香轻叹一声:“也是不易,那你还是会同意的吧?公主……其实很通透。”

    放在以前,他大概是理解不了,姐弟乱伦的后续会是这样,各自走开,什么也没有损害。进宫以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或者是因为长公主本来就能插手国事,所以不必有什么事都请皇后做主,因此两人照面的机会不多。瑞香对此没有异议,但哪怕只是几次宴会遇见,他也看得出长公主是一个很有分寸,十分聪明,历经世情,因此淡然从容的人。

    她从来是维护瑞香,替他说话,解围,规避不好回答的问题的人,但私下里又很少和他相处,说话,两人甚至没有一次机会能够谈及私事。长公主孑然一身,没有夫家和子嗣,因此倒也没有什么需要求他帮忙的。

    以至于瑞香觉得,长公主是有意回避他,也是为了避嫌。

    从皇帝的话里不难推出,自己进宫没有多久后,他们之间的逆伦之事就结束了,可以说是和他有关,因为皇帝有了他有了皇位,不再是极端绝望之人,也可以说是与他无关,这二人本来就是取暖,当春天来临,就无需这样做了,这是必然的结果。

    但或许是对方表现的太聪明通透了,以至于瑞香想起她总觉得有点在意,说不清道不明。长公主要成婚,不管是因为对方是女子,与自己处境差不多,还是因为这确实不容易,他不想棒打鸳鸯,又或者他因为私心,他都希望能成。

    皇帝在这事上,倒是完全的因为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很轻易的承诺:“放心吧,抻一抻只是免得有些人情绪激烈,添麻烦,反而不好。”

    可见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做皇帝本来就没有那么简单。

    瑞香在宴上倒是没看出长公主被人围追堵截激烈反对,怎么焦头烂额。她还是那副样子,三十几岁有了点皱纹,但保养极好,以至于皱纹看上去都像是故意为之,十分温柔,对送到面前的孩子露出和蔼微笑,赞了好几句,还说颇有她祖父之风——孩子的祖父实在是不提也罢。

    她生得早,是见过自己的祖父的,说出话来倒也可信。何况姐弟二人的祖父执政倒也没有什么争议,在现在看来确实值得褒扬。-

    而景历和曜华也是十分漂亮的两个孩子,在场众人虽然更在意皇子,但也并未忽略宗君,花团锦簇舌灿莲花夸了一遍,瑞香这才叫人抱回去。

    这场宴会准备的过程掺杂着其他的俗务,因此显得十分疲惫痛苦,实际上倒也还好——朝贺皇后的话,须得大妆朝服坐于殿外临时搭设的彩棚,被参拜上半天才能入内,赐酒传宴也全有规矩可言,与其说是吃东西,不如说领宴的主要内容就是赐酒,叩拜谢恩,免礼,再度赐酒……

    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实际上对谁都是一场疲惫劳累而已。

    结束后瑞香也是累坏了,天没黑透就上床去睡了。

    此后最重要的是筹集军费之事,皇帝总有办法让事情顺心遂意,夫妻二人同心协力,殚精竭虑,这头紧锣密鼓查抄内府局,那头则是公布了帝后二人五十万钱和四十万钱的出资,还有按照官阶捐资,最高不过三十万的基本规则。

    募款的同时,宫内也开始集体减膳减用度,孩子不在其列。只减帝后妃嫔,不减奴仆下人。

    因为已经筹谋已久,内府局的查抄虽然难免出了一些意外,但连内廷禁卫都动用了,没多久就迅速的结束,新人的采选和账目的登记核对,瑞香就实在不能独自做完,把贵妃叫来了。

    贵妃和淑妃解除禁足之后,都很少露面,但捐军费的时候,二人都没把钱当一回事——瑞香与万家感情深,彼此扶持是情理之中,淑妃也差不多,而贵妃是萧家在宫里唯一的指望了,他要钱萧家是不可能不给的。

    何况萧家也未必抵触这个能够在皇帝心里挂上号的机会。

    不过即使如此,皇帝也还是仍旧冷落二人,看样子是打算彻底让他们吃一个教训。瑞香已经足够成熟,知道到了这一步贤后要做的不是建言皇帝对他们宽容一些,或者安慰他们迟早会有机会,而是将他们照顾好。

    从没有一个贤后是因向夫君举荐妃嫔而成就的,他们只会履行职责,辅佐夫君,管理后宫,不使后宫成为皇帝的麻烦——这里面的文章可就太多了。

    瑞香将一些复杂的事务移交贵妃,反而轻松了很多。他只需要复核和听取汇报,繁杂的劳动和案牍工作都由贵妃代劳,用最无情的角度来说,一方面无人可以指摘他不够宽宏大量,另一方面若是有了什么问题,他只需问责贵妃就是,自己也轻松了许多。

    何况,和贵妃相处并不难。对方不是禁不住冷落的人,既没有借着此事寻觅机会见到皇帝的意思,也似乎并不因为被抓了壮丁而不满,反而……干劲十足。

    瑞香不由觉得,可能人和人之间是真的难以互相理解,他和贵妃也是真的不同。贵妃就是需要有人给他任务,提出要求,然后他就会做到的,而且相当甘于寂寞和任务。

    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也很平和。

    军费募集结束后,总共有将近三百万,皇帝很高兴,瑞香也很高兴,然而还没有高兴完,就听他宣布,从今后八月十五,只过千秋节。

    他的理由很简单,这样就免了八月要劳累两次,一次中秋一次千秋,何况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再说反正都要入宫朝贺的,所以合并了也是省时省力的好事。

    瑞香愣住了。

    这事当然没有那么简单,但皇帝就喜欢轻描淡写!他想反对,又找不出什么好理由,自己都觉得为了这件事生气像无理取闹。但这一刻他忽然之间很害怕,千秋与中秋一起过,这种事虽然兴师动众,但其实也算不上很过分,他只是忽然想到生死,假若自己先死,以后的中秋,皇帝要怎么过?

    虽然注定要难过的,但那场面他无法想象。

    当夜瑞香忍不住哭了,在床帐里边哭边用力抱住皇帝,抽抽噎噎摸他的头发,想,人世间劫难真的太多了,太多了,若能长生不老,永远团圆就好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多愁善感,又实在忍不住眼泪,反倒弄得皇帝格外疯,把他从里到外揉得脏兮兮软绵绵,滚烫地安心地疲惫至极地睡着了。

    八月二十二,妙音的胎终于保到了极限,虽然月份明显不太够,但御医认为如果再不生可能就生不下来了,瑞香只好做主,现在就生。

    催产药,参汤,反复折腾几轮,十几个时辰后,实在担心所以忍不住过来亲自坐镇的瑞香终于听到一声婴啼,妙音生了个小公主。

    孩子虽然瘦弱,但哭声尖利,被抱过来的时候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瑞香捏了捏她的拳头,心想,她会没事的。

    里头的妙音很久之前就叫不出声,怕生孩子生到没力气,现在大概是真没有力气叫了。

    御医出来的时候一身血腥味:“昭容产后疲乏虚弱,已经昏睡过去了。不过好在并未突发症状,只要好生休养就会好的……”

    瑞香点了点头,将怀里的孩子递出去,松了一口气。

    下来,陈才人也快生了,但愿同样安然无恙吧。孩子落地后,他也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