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瑞香一早见了大公主,因为上午要见进宫的命妇,宫里主子下午都要等着伴驾,就没工夫了,就算皇帝不来,他也要看账,查问各处修葺摆设的进度,还有春日夏日的份例…… 反正是闲不下来。 所以,和大公主说话,竟算是轻松愉快的事。 定下了从此之后没有嬷嬷,只有宫女伺候的规矩,大公主自然足够聪明,向他讨教驭下的手段。 瑞香想了想,道:“这几个嬷嬷一去,你宫里的人事,恐怕就要有变。若是有人不好,你也不必顾忌,堂堂公主,有的是成千上万的人给你用,不好了,换就是了。虽说驭下,用人,这之中门道不少,但你不必顾忌这些。他们在你身边,伺候你就是唯一的出路,若有一个不好,不仅关系个人性命,还会牵连全家。你是公主,这就是你天然的最大优势,何必与下人纠缠不清?反而失了你的体面。” 总之一句话,雷霆之威足矣。 熙华低头想想,只觉虽然与自己亲身经历不同,但却十分痛快。她也知道,皇后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和善的后母理所应当做的,若是自己这都站不起来,他也不能再做更多了,因为那样反而更损害她的尊严。 从嬷嬷手里再到后母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就是后母,也不可能成天盯着她宫里小宫女拌嘴,互相不服气的事管。有这个态度,已经很好了。 熙华深吸一口气,起身端正行礼道谢。皇后又写了一道手令叫了一队侍卫给她用——宫里除了皇帝,也就皇后能叫得动一部分侍卫了,随后就叫她回去。 “你今日也忙,我就不多留你了,以后有空,常来看我和你弟弟就是了。”皇后动怒时令人如临深渊,但转脸却又和颜悦色,似乎根本不会发脾气。熙华深深看他一眼,觉得自己要学的还有许多,应了就告退了。 其实她见过那个弟弟,小小一只,躺在襁褓里。但那时候她不能去碰,也不能亲近,因为嬷嬷说若是靠近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就洗不清了。 可皇后分明是不在乎,很放心的。 熙华冷笑一声,心想,在这宫里,她这公主是货真价实尊贵的公主,皇后也是实实在在慈和仁爱的皇后,父皇虽然忙,但宫中清明,上下有序,显而易见也是用了心定了规矩的,可这些嬷嬷,倒好似盼着整个乱起来,不然就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似的。 从前她不敢拿她们怎么样,难道真是怕了她们自己吗? 公主走后,瑞香去看了看孩子,问过吃奶睡眠拉屎撒尿的事,就回来重新梳妆,叫人传膳,预备着下午接见命妇——这也是他如今忙碌的事情之一。 他以前不太明白外面的事,皇帝也不会给他讲,但自从外命妇入宫觐见有了成例,就算是内外交通,即使是从这些贵夫人只言片语中,也听得出外头很不太平,皇帝……不是个宽容慈和的君主。 想也知道,前面那么多乱事,皇帝要是宽容慈和,就无以驭下了。 因此,瑞香入宫以来,就少不了应付这些人。见完人,又听人说,仙居殿和昭阳殿修葺基本结束,移栽的花木也已经种好,请皇后移驾过去看看。 剩下的都是些精细活,得等看过满意才能做,瑞香想一想,也就起身去了,路上又前后遇到出来散步的妙音和罗真,难免停下说了会儿话,再等到回来,迎面就遇上自己的女官:“陛下来了好一会了。” 瑞香看看天色,觉得也还早,大概是为了大公主来的,于是匆匆进去,却见皇帝双腿交叠坐在外间长榻上,横起来拦住里侧的嘉华。这孩子如今已经很能爬了,但翻不过父亲这座高山,趴在上面流口水,吱吱哇哇乱叫。 皇帝只是看着,也不管,等孩子不耐烦了才一把抱起,放在胸前。 瑞香叹气,心想,也是身边人管谁都不敢管皇帝,不然就这样带孩子,也是心太大了。于是摇头上前,一面行礼一面试图抱走孩子,皇帝伸手一托嘉华的屁股,让他靠在自己胸前,轻轻松松坐起身:“回来了?” 显然还没玩够。 瑞香也就让嘉华的乳娘等退后,接过茶润润喉咙,道:“既然来了,为何不叫我回来?横竖只是些琐事。” 皇帝摇摇头:“你忙你的,我自己静一静也好。” 说着,长长叹息一声。瑞香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累了,伸手摘掉发冠,拿梳子给他梳头,皇帝懒洋洋坐着随便他摆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长,搂着孩子的双手倒是很稳当。瑞香就从他背后看着嘉华爬来爬去,蹭来蹭去,试图在父亲双手中挣扎——未果,最后泄气,安静趴着不动了。 好一阵后,皇帝问:“见过大公主了?” 瑞香柔柔应了一声,从头到尾把大公主的事说了一遍,怕他累坏了再动怒,说得很轻松,又把如何处理的说了一遍,最后自己也忍不住叹气:“大公主的性情,真的太像你了,又刚硬,又不服输。不仅性子像,长得也像,看着她,老想起你来。” 说着摇了摇头。 皇帝起先还睁开眼气了一阵,后来听他处理妥当,大公主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就又闭上了,此时闻言才懒懒睁开,嗤的一笑:“她性子像我,长得却像她娘。” 瑞香不知怎么,往常谁提起原来的王妃都没什么感觉,皇帝这样一说,他却忽然不高兴了,说不上为什么酸酸涩涩的,当即小声脱口道:“我又没有见过她,怎么知道像不像……” 确实,大公主容貌虽然与父亲有许多类似之处,但究竟是女子,又还小,要温婉许多。瑞香以前不会多想,如今却开始回忆那张脸到底什么地方像母亲。听皇帝的话,甚至她更像王妃而非父亲,这就让他…… 皇帝似乎是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地方不自在,愣了一愣,这才伸手拉他到自己身边坐下,道:“女儿都成了你的了,怎么连这个醋也要吃?” 瑞香想说自己并没有吃醋,何况他心里其实也不觉得大公主就与自己的女儿无异——他照看大公主,其实还是为了皇帝,并不是真的与大公主有多亲近。可是这个话说出去,他自己都不信,一时更觉得无法解释,磕磕巴巴的:“我没有……我、我也不想的……”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介意王妃的存在的。人都死了,他到底为什么啊? 皇帝见状,并不硬要他承认,而是摸了摸他的手,把他安抚下来,片刻后一叹,意味深长道:“她不如你多矣,只是,这幅样子不要在外面露出来。” 瑞香低着头,莫名觉得委屈。他知道皇帝与王妃关系并不怎么好,甚至一度可以说是很僵硬,所以自己这点冲动实在是毫无来由,毕竟无论如何,他总是比王妃好多了吧,怎么会把这早就故去,且在皇帝心中并不特别的人,视作心中的刺呢? 或许是对方比他更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不要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话,瑞香当然明白,他若是想要贤名,在外面不仅不能露出对王妃的任何意见,甚至还要大加赞誉追思…… 可是在外面可以,在皇帝面前他做不到。再说,这种事还要特意叮嘱么?瑞香闷声闷气答道:“知道了,我从来……从来不会对她不敬的。” 他虽然答应了,可态度却不见得有多好,甚至还隐隐有些不服气,大概是“我难道就那么蠢么”的意思。皇帝拉着他的手,觉得瑞香似乎小脾气是越来越多了,有时候不仅顶嘴,还偷偷瞪他,小声骂他,又推又踢不肯给他吃奶…… 都是给惯的。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摇了摇瑞香的手,绕过了这个话题:“陪我进去躺一会吧?孩子困了,我也困了。” 这时候其实不是该睡觉的时辰,万一睡了,晚上又要睡不着,但瑞香奔波劳碌一天,也不再坚持,就站起身道:“嘉华给乳母抱走吧。” 皇帝却摇摇头,道:“就让他这么睡吧,又不是没有他的地方。” 瑞香平时其实也和孩子一起睡的,只是次数不多,也不会告诉皇帝知道,现在也就不再坚持,挥退乳母后被皇帝牵着手走进去,宫人急忙点起安息香,铺好床放好枕头,来伺候二人脱去厚重衣物。 瑞香心里还想着如今春衣应该已经差不多做完,既然要去行宫,明日就叫他们开始着手做夏日的衣服,多做几件,一人再添一套骑装,将来去了行宫,也就不会忙乱,或者没有衣服穿。脑子里想得清楚,一上床躺好就浑浑噩噩。 他和皇帝把孩子夹在中间,感觉倒是异样亲密。瑞香觉得胸口一疼,闭着眼推开儿子的头,叹气抱怨:“早说了要回奶,你偏不让,如今嘉华一见了我,就来扒衣服找奶吃,都是你……” 皇帝也累极了,一手搭在瑞香腰上搂住他和孩子,一手如同钢筋铁骨,把也打着哈欠的孩子搂进自己怀里,甚至还转了个方向,面朝自己。 嘉华随手摸了一两下,困困地皱着脸,抓住父亲胸前肌肉也觉得心满意足,很快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