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京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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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洗的太久了吗?”凌霄故做轻松的说。 “是你该离开狼牙峰哨所了,再呆下去,你知道会发生什么。”阿扎提盯着他。 “什么?”凌霄走到自己的衣柜前,拿出自己的内裤往身上套。 阿扎提气恼地从鼻腔喷出不满的声音:“你再呆下去,真的不怕被强奸吗?” “我怕,但是我来之前签过协议,不能轻易退出这次试点。”凌霄平静地说。 阿扎提听完之后沉默了一阵,因为背对着他,凌霄反倒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不安:“你退出……会有很严重的惩罚?” “没有。”凌霄套上了秋衣,身体不再裸露,温暖开始回归,他也能更坦然地正面对着阿扎提了。 阿扎提先是愕然,随后就是恼怒:“那你还不走?你图什么?” “我说过,我的字典里没有退堂鼓三个字,我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凌霄感觉自己语气挺平静的,但是他的教员曾经说过,他性格太硬,好好的话,听起来也像是发狠,现在似乎就是这个效果。 阿扎提猛地站起来,露出了和艾尔肯极为相似的凶狠:“继续呆下去你有可能会死!” 凌霄抓着自己的毛衣,没有继续往身上穿,而是认真地看着阿扎提:“如果你们真的不接受我,那就向燕然堡垒汇报,把我退回去吧,我自己是不会主动申请离开的。” 阿扎提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后他的眼神坚定下来:“你好自为之。” 他转身向外面走去。 “阿扎提,刚才你拦着艾尔肯,是怕他强奸我吗?”凌霄在阿扎提转身的时候问道。 阿扎提停了一下:“对,我要是不拦着,你现在哪有机会在这跟我说话,你要是害怕,就识相点,赶紧走。”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谢谢你呢?”凌霄的声音清冷地从阿扎提身后传来,“做好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不能坚持到底,就只是虚伪罢了,还不如不做。我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 阿扎提的脊背在那一刻显得有些僵硬,随后他冷冷地说:“那下次我不做好人了。” 看着阿扎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凌霄并没有因为失去一个对他表达过善意的人而失落。他不是因为孛赤那的那句承诺就觉得不需要阿扎提半途而废的伪善,而是他意识到,在狼牙峰,像阿扎提这样不能贯彻到底的善良,只会激怒艾尔肯,被艾尔肯视为挑衅,不仅不能保护自己,反而可能会害了自己。 穿好衣服之后,身体渐渐回暖,但是冷水澡带来的寒冷还是浸透了身体,身体表面暖过来之后,身体里面却还是感觉冷。 从浴室离开是要经过厨房的,凌霄从那里走过的时候,传来崔骃骐放低了的声音:“凌霄,你来。” 凌霄是个听惯了冷言冷语的人,对于崔骃骐上午说得那些话,他也只当是耳旁风,但那不代表凌霄就能毫无芥蒂地和崔骃骐相处,更何况,经过刚才的事情,整个狼牙峰哨所的哨兵,谁对凌霄来说都不是那么安全。 但闻到了那丝淡淡的香气之后,凌霄还是放下心来,慢慢走了过去。 崔骃骐将一个白瓷大碗递给凌霄:“小心烫。” 碗里散发出一丝丝姜味儿,碗壁也传来直达心窝的热度。 凌霄啜吸了一口,里面还放了红糖,泛着质朴的甜味:“真暖和。” 黑暗中,崔骃骐发出一声轻微的笑声,随后他轻声说:“凌霄……我……” “我明白,我没放在心上。”凌霄边喝边说。 崔骃骐的身体放松下来,两人一时有些沉默,凌霄问他:“你喝吗?” “我不喝。”崔骃骐轻声说。 又沉默了几秒,在凌霄吸溜吸溜的声音里,崔骃骐轻声说:“凌霄,你是个好人,你别在这耗着了,听我一句劝,你早点走吧。” 说完,崔骃骐离开了。 凌霄边慢慢喝着,边皱起了眉,黑暗中声音的细节加倍明晰,他感觉崔骃骐说到最后,声音有点颤抖。 应该不是错觉。 现在有一个十分明显,而且矛盾的问题摆在眼前,一个已经再显眼不过的问题。 狼牙峰哨所不待见他,已经到了毫不讲理的地步,已经完全不是因为长期以来向导不愿意留在边疆造成的成见,而是更强烈的抵触。偏偏,狼牙峰哨所的每个哨兵都在越来越明显地表露出凌霄必须自己离开的想法。 明明他们可以直接拒绝这次试点,或者向上面汇报凌霄不合适,但他们就是不这么做。 这很奇怪。 凌霄有种感觉,狼牙峰的秘密不会对自己隐瞒太久,因为狼牙峰的哨兵都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人。 甚至,凌霄对这个秘密的答案,也已经有所猜测。 将瓷碗洗完放好,凌霄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熄灯了。 现在并不是规定的熄灯时间,但狼牙峰的灯总是熄得特别早。 狼牙峰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一些细节开始在凌霄心头浮现,甚至包括那一根根洗冷水澡的时候都硬起来的鸡巴。 “凌霄,明早你跟我一起去巡山。”这个声音罕见得很平静,凌霄一时有些分辨不出,不过后来他还是品出来了,是艾尔肯。 “好。”凌霄也同样平静地回答。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高耸幽暗的松林之中,亮起了一团灯火的昏黄,狼牙峰哨所醒了。 “凌霄,你不要跟着出操了。”在凌霄迅速穿衣服的时候,甘雨从他下铺站起来,边穿衣服边说道。 因为甘雨是边穿衣服边说的,而且完全没有和凌霄有任何视线交流,所以凌霄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尤其想不到,甘雨会和他说这句话。 但是凌霄没有答应,他还是坚持出完了早操,今天哨兵们的速度更快了,几乎是刚下山就将他甩在后面,而且也没等他,他回到哨所的时候,早饭都做好了。 这让凌霄的进度严重落后于整个哨所,但出奇的是,连艾尔肯都没有催促凌霄,只是频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今天早上,整个哨所都保持了一种出奇的沉默。 往常哨兵巡山,都是直接穿戴好兽形装具然后变形出发,但是因为今天要带上凌霄,所以艾尔肯穿的是人形装具。 “厄,为什么不穿兽形装具?”凌霄有些疑惑。 “你还想骑我?”艾尔肯冷笑着说。 凌霄明智地闭上了嘴。 “要不我带他去吧。”阿扎提这时候忽然开口,明明说了不做好人了,他还是开了口。 艾尔肯没有说话,他只是冷冷看着阿扎提,那眼神,完全不像是亲兄弟该有的。 阿扎提脸上的肌肉绷紧了,随后他垂下了视线,退让了。 “走了。”艾尔肯招呼了一声,领着凌霄走出了哨所的大门,往山下走去。 巡山是边防哨所最苦的差事,走了一个小时,一直都是坎坷不平的山路,到处都是冰雪,凌霄很快就感觉双脚酸痛。随着海拔再次升高,缺氧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一开始他只是和艾尔肯保持着沉默,到后来就真的说不出话来了。正常来说这么长的行军该有中间休息,但哨兵和向导的体力完全不同,现在对于艾尔肯来说连热身都算不上,凌霄不想主动开口要求休息,那艾尔肯恐怕绝不会想到让他休息。 “用休息一会儿吗?”艾尔肯这时候问道。 凌霄真的懵了一下,一瞬间怀疑艾尔肯是不是会读心术,又开始怀疑是不是眼前的艾尔肯其实是阿扎提,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真是艾尔肯在问他,而他可能也是缺氧了,才会冒出这么无厘头的想法。 他盯着艾尔肯的眼睛,让他意外的是,艾尔肯现在的眼神很平和。 “还有半个小时的路,你最好歇一会儿。”艾尔肯口气不是很好,但凌霄听出了其中的真诚,于是点了点头。 他们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石头不大,两个人侧身挨着坐在一起,同时拿出了水壶。 凌霄保温水壶里的水,这会儿温度都明显降低了,只有温水的程度,但总比凉水好些。可他喝完之后,却隐隐闻到了艾尔肯那边传来一股酒味儿。 “是酒?”凌霄皱起了眉。 艾尔肯坏笑一声:“来一口?” 凌霄摇了摇头:“巡山时禁酒,你不会不知道吧?” 艾尔肯斜睨着他:“你管我?” 凌霄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艾尔肯拧上酒壶,对凌霄说:“凌霄,你回去吧,就向燕然堡垒说,狼牙峰的哨兵都太凶了,你管不了,不想呆在这儿了。” 这是凌霄到狼牙峰以来,艾尔肯语气最温柔的一次。 “我也说过,我不会放弃的。”凌霄回答得同样平静。 “行,那你就别后悔,起来。”艾尔肯恼火地将水壶甩到背后,站起身来。 凌霄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往前走,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开口问道:“巡山的路线不是至少都在六小时左右么,你刚才为什么说还有半小时?我们出来总共才不到两小时。” “带着你走完全程,得三天了。”艾尔肯不耐烦地说,“今天带你去的是那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凌霄的脚步顿在那里。 无论书中的内容怎么详细,插图怎么精美,也难以描述亲眼见到时的震撼。只见蔚蓝的天际,一座覆满白雪银辉闪闪的雪山,在周围的群峰之中本来并不是多么显眼,但是在山峰顶端偏西侧一点,一到从上到下的裂缝将山峰分成两半,好像有一把擎天巨斧将山峰斩开了一般。 一线天,那就是狼牙峰哨所管辖范围内的地理奇观,也是叶斯卡尼偷渡入境的最佳路线,一线天隘口。 远看的时候,感觉这一道裂缝分开两山,靠近之后,才发现这是一条狭窄而深长的裂谷,山崖相互交错,遮挡了视线,并不通透,深处更是显得十分幽暗。 而且这条裂谷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狭窄,入口处足以容纳三辆卡车同时通行,但是再往里面,就开始时宽时窄,宽的地方足以容纳一辆车通过,窄的地方却只比一肩略宽,最多容纳两个人侧身勉强挤过去。 从这里往上看,天光只有细细一线,还时断时续的,显得特别的远,特别的淡,裂谷里的光线很差,加上狭窄逼仄,更是让人心情紧张压抑。 走过一段窄路,又来到了一段相对宽敞的空间,简直像是在山壁里掏出来的一段走廊,凌霄远远就看见,靠着山崖旁边,立着几个石头堆。 艾尔肯径直带着他走了过去。 靠近之后,凌霄脚步一顿,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根本不是什么石头堆,而是用人头堆成的京观。 五堆,有大有小,小的有八九个,大的有近二十个。 这里的温度太低了,这些割下来的人头,没上多少霜就冻透了,整个头颅都是一种可怖的青白颜色,刚割下来时鲜血往下流动,覆盖在下面的脑袋上,现在已经变成了干枯的黑色。 从面貌上看,能够明显看到叶斯卡尼人的特征,最可怕的是,这些脑袋,不仅是男人的,还有女人的,小孩的。 “这堆最少的是老崔的,他巡山的时候一向运气好,然后是孛赤那,然后是甘雨,这小子今年进步很快,最前面是我和阿扎提的,今年收获都不少。”艾尔肯如同介绍什么展览般介绍着,他走到自己的那堆前面,直接抓起了最顶上的那个脑袋。 泛黄的头发已经冻成了僵硬的一块,被艾尔肯当做把手一样抓了起来,在那里晃动着,头颅的眼睛都没有合上,但眼球已经变成了腐烂的白,空洞地朝着凌霄的方向:“这家伙是个狠角色,废了我十分钟才把他弄死,我记得他有颗大金牙来着,不知道让谁给抠走了。” 凌霄估计自己现在的脸色,比这些人头好不到哪里去。 “你真挺厉害,上一个看过这些的向导直接吐了,回去之后就走了。”艾尔肯将拎着人头的头发,在手里转圈玩,但头发已经冻得很脆弱了,转了两圈头发就咔地断了,不知道是艾尔肯故意的还是巧合,这人头向着凌霄的方向飞了过来。 凌霄伸手接住了。 近距离看,这个叶斯卡尼人死前的表情并不惊恐,也不狰狞,更像是茫然,然后他的表情就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并且被寒冷扭曲成了岩石般的青白色,像雕塑一般凝固了。 他深呼一口气,压住了自己恶心想吐的感觉,将这个头捧着放回到那个人头组成的京观上,他强迫自己去正视艾尔肯的眼睛:“所以这就是你们不接受我的原因。” “这么多的杀戮,我不敢想你们现在的精神状况得多糟糕,再这样下去你们就是自寻死路!”凌霄厉声说,“上面选狼牙峰做试点,就是为了救你们。” “你是不是傻子啊?你真是向导专业毕业的吗?”艾尔肯好笑地看着他,好像在嘲讽凌霄的愚蠢,“你回头好好看看,你好好数数这里有多少人头,你以为这就是总数吗?这是今年入冬之后新杀的,春夏的时候烂了的那些早让动物给吃了!” 说起这些头颅,艾尔肯就好像在说狼牙峰哨所新杀的野猪一样。 “像我们这样的哨兵,你真的敢碰吗?真的有救吗?”艾尔肯十分不理解地看着凌霄,“你乖乖地自己回去多好,非要亲眼看看,我们现在是什么样的怪物吗?” 他逼近凌霄,低头俯视着他,他淡黄色的瞳孔在扩散,变得像是真正的狼的眼睛,人形之下的兽化特征,这是哨兵精神已经极度危险的征兆。 “所以你们每天都要练体能,耗费自己的精力,可你们又不敢变成兽形,只能以人形进行体能训练。所以你们每天的作息那么奇怪,除了训练就是吃饭睡觉,正常的操课几乎都停了。”凌霄冷静地和艾尔肯对视,“所以你们一直用冷水洗澡,而且洗澡的时候鸡巴都硬着,那根本不是为了暖和撸硬了,是你们身体的血液运行异常导致的血液过热和充血。” “所以你们不敢自己去跟燕然堡垒说,因为如果你们要求撤销试点把我退回去,上面一定会检查你们的精神状况,那就都露馅了。只有我自己吃不了苦,主动离开,你们才能继续隐瞒下去。”凌霄依然冷静地说。 艾尔肯盯着他:“你都知道,为什么还不走?” “你真以为上面一无所知吗?”凌霄同样露出了嘲讽的冷笑,嘲讽艾尔肯自以为是的愚蠢,“狼牙峰的哨兵基本上两年就要调离,可从你当哨长开始已经在这里坚持了五年,时间最短的甘雨也在这呆了三年,难道是狼牙峰的压力突然减弱了吗?” “苏木台哨所那边,同样发生了哨兵靠杀戮来缓解精神异变的情况,但苏木台的赵文犀向导,却成功通过向导主导解决了他们的精神问题,这说明向导主导就是解救你们这种哨兵的最佳方案!”凌霄掷地有声地说完,又放缓了声音,“所以给我个机会,让我试试行吗?” 艾尔肯的眼神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又凶狠起来:“我他妈才不想让一个向导操我。” 他突然抓住凌霄的领子,将凌霄向着山壁推去:“你这么想救我们,好啊,你让我操你试试啊?你操我都可以,我操你不是更管用?你们向导不就是干这个用的吗?” 凌霄的领子直接被艾尔肯扯开,扣子都崩掉好几个,艾尔肯拉扯着凌霄里面的衣服,手正要往里伸,突然不动了。 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他和凌霄之间,刀刃向着凌霄自己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