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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二三月的日子,细雨迷蒙,像是纱和雾笼罩着天空,细细地扎入泥土中。

    这样的天气又湿又冷,长生殿的里炭火却烧的很旺,甚至于觉得有几分热。

    贺卿会因为殿下的喝一碗药给一份糖屈服吗?或许会。

    “其实御医说的严重了些。”贺卿端着药碗看着他,如今重病的或许是自己。

    御医说,贺卿的腿好好医治日常行走是无碍的,湿冷天便会腿疼,有人按一按便会好一些。

    其实御医也很害怕,他怕自己因为知道太多而被杀人灭口,毕竟自古以来御医日常陪葬。

    若是以前的贺卿,确实是这样,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如今他只是给了人一颗药丸,直接告诉他,这东西只有自己能解,只要嘴巴严一些便不会出事。

    “严重不严重,你说了不算。”白青岫才不听他的言语,眼前这人,就算是胳膊被人卸下来了也会说一句不疼。

    贺卿只得认命地一日两碗地药喝着,目光飘忽向窗外,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停,那日,他问了殿下:你想过我们的的以后吗?

    殿下咬着唇,却没说话,眼睛里既纠结又挣扎,贺卿不忍心再问了,只说: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等您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吧,殿下,我困了。

    贺卿能猜到殿下心里想的什么,但既然他没决定好,那也不能逼迫人作出决定。

    微风吹得细雨落进了窗子,这样温柔的雨带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有人坐不住了。”贺卿看向白青岫。

    几乎是同时,白青岫开口说道:“有杀气。”

    贺卿从床上起来,理好了衣冠将白青岫的外袍脱了下来,发簪也取了下来,三千青丝散落,是另一种美,不过此刻的贺卿无暇顾及。

    白青岫也默契地躺回了床上,脸上演出了几分病态。

    两人都知道,现下的情况,林询已然尽力,宫中的动静不可能一点不传出去,林询整理了一些罪状还有一些他并不能处理的奏章公文,来往宫中多少有些频繁了。

    如今已经放出消息说陛下病情好转了许多,偏偏有人想着皇帝龙御归天。

    若前路的诱惑足够,以身犯险也是值得的,毕竟这世道,胜者为王,赢了,史书也能篡改,输了那便是犯上作乱。

    贺卿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许久没面临过这样的场面了。

    刚想踏出长生殿,却被白青岫拦着了:“不必这样,你不用做什么,我也能胜。”

    白青岫挤出这半年的时间去找贺卿,他早就想好了所有的结果,以及应对的方法,在没有后来者之前,他不能倒下,只是这方法里,显然没有贺卿。

    贺卿能不能找到,回不回来,在那时,是一个未知数。

    其次,贺卿做的已经足够多,白青岫舍不得再去利用他,虽说心意相通算不上利用,但也不愿意将人用做鹰犬爪牙,巩固自身地位的存在。

    他是真的,想给人一个家,而怕人误会,怕人以为我骗你哄你回来,是为了让你回来帮我做事的。

    “您待会再出来,安心。”贺卿没有理会他,蹲下身指梳梳理过人的头发,在人的额间落下一个吻。

    他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又怎么会害怕这样的场面。

    贺卿推开门,江引这一对便匆忙地跑了进来险些撞上了贺卿,贺卿扶住要拜下去的二人,只长话短说:“事情你们知道了,我只问,门外有多少人,为首的是谁?”

    “兵部尚书和右相,他们领着几千人马进了宫。”辰月眉间蹙起,声音并不大隐隐有几分怒气。

    “他们是要造反?带这样多的兵刃人马进宫?守城将领呢?”贺卿听及此言,忍不住笑了,见二人低头不答话便知,“他们是也被收买了是吗?”

    拿了什么好处要做这罪臣?是黄金万两,还是封王赐爵。若真是如此,那殿下同自己如今在宫中的消息传了出去也是无可厚非,而林询竟然还在白青岫不在宫中的情况下稳住朝局这样久,确实是辛苦。

    “你们分头去找林询,风亦鹤和老将军。”贺卿嘱咐二人,“要快些。”

    若是慢了,恐怕真的要变天了,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也是出乎贺卿意料之外的,他未曾想过会有人逼宫,在这样没有准备的情况下。

    按道理来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如今朝局早就已经稳固,除非这些人,本身就是殿下那些兄弟们的人,只是藏的太好,未被发现。

    身为臣子,野心再大,也不会想取代一个有民心的皇帝自己去坐那个位置,他们真不怕遗臭万年吗?

    林询那里有半块虎符,许老将军和风亦鹤都是武将,手下也有能人和兵马,且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如今也只能这样,自己能拖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若是以前,贺卿的轻功是最好的,他会考虑自己前往,可如今废了一条腿却是不行了,只能留在这拖延时间,心中多少有了几分谋划。

    江引还有所犹豫,辰月却是跟在自己身边许久的,已经习惯了听吩咐不听缘由。

    贺卿为了让人安心只好解释:“他们进来若直接打斗起来,怕是两刻钟都拖不了,如今只盼着人自大一些,也卖我和陛下几分薄面,同我们叙叙旧。”

    贺卿说的是事实,他们敢这样做,身边肯定有不下于辰月这样的高手存在。

    仅凭着皇宫里的侍卫和殿下身边的暗卫也撑不了多久。

    二人没再犹豫,掠步消失在了贺卿的视线里。

    贺卿关了门站在门口,只这样站着,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气势上便已经能压倒一片。

    右相和兵部尚书领头,人马浩浩汤汤地从正门过来,直至停在了贺卿面前。

    贺卿无论心绪如何,如今也只能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倚靠在红漆的柱子上,只把玩着手上的香囊,微微摩挲着上面的纹样,眉眼微微低垂着,只勾唇一笑,明明是温润的倾城模样,却带着点阴恻恻的邪气和杀气让人觉得胆寒:“怎么?李大人,赵大人,咱家看你们这样,是要造反呐?”

    二人对视了一眼,九千岁许多年的威望在朝野上下,本就是为人胆寒的存在,虽然背地里都在置喙嘲笑他,可见了人还是忍不住的心生几分畏惧。

    贺卿不是鬼神,在许多人眼中却比鬼神更可怕,揣摩人心也好,经纬天地也罢……

    这人除了不是个正常的男人,拥有让无数人羡慕的才识。

    更有上位者的气势和狠绝,或许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样的人,却是皇帝的鹰犬,无论皇帝是谁,他只效忠皇帝。

    两位大人皆拜了一拜,李大人也是右丞相才开口道:“督主说哪里的话,我们只是来探望陛下。

    之前受林相劝阻,一直未能见到陛下。”

    如今的二位是司马昭之心,谁又信呢?贺卿嗤笑了一声:“带兵刃来探望?”

    “贺卿。”赵大人或许是武将,相比李相还是沉不住气,李大人还未来得及阻拦他,就指着贺卿直呼其姓名,“你不过一个阉人罢了,又何必为一个重病的皇帝折在这?

    若跟了我们主子,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哦?”贺卿微微挑眉,眉眼处皆是风情,这赵大人也不算草莽,竟然没直接将他的主子说出口,“先帝在时,我是九千岁,世人皆畏惧我,如今,我将北羌人打了回去,换了这天下太平,功勋卓着。

    我跟了你们主子,能比现在好吗?

    嗯?你们主子将位置让我坐?”

    “贺卿,你不要不识好歹。”赵大人想要上前教训人却被李相拦了下来。

    “陛下登基后,百姓安居乐业,一片欣欣向荣。

    你们二位,如今已经身居高位,这般做,又为的什么?”贺卿干脆懒懒地坐在了台阶上,往下的几级台阶,已经是湿润的。

    这几千人就这样站在雨幕里,以一人对千人,依旧淡然处之。

    “为的什么?”接这话的是李相,“当今陛下病弱,宦官专权,权臣当政,我们主子也是天潢贵胄,这位置能者居之,为的是替万世开太平。”

    贺卿笑了,这笑从眼角渲染开来,笑的张狂仰着头大笑了几声,然后睨了台下二人一眼,红了眼底带着几分泪:“说这话,你不觉得羞愧吗?

    嗯?谁不喜欢权势?你们不过是想再往上一步而已,陛下重视镇国将军府,信任林相,你们想再往上爬显然不可能。做奴才的干脆想换个主子,成为他的心腹,是也不是?

    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话,你们也说得出口?”

    李相被揭穿伪善面皮的恼羞成怒:“是又怎样?贺卿你不是?

    你如今守在陛下寝宫外,你敢说,如今的陛下不是你的傀儡?”

    “我还不敢,我想要什么,就会去拿。我是小人,但不是伪君子。”贺卿从袖中拿出了匕首,拿了帕子只在手中擦拭着。

    “你不过一人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赵大人又开了口鼓动着李相早下决断。

    “李相,你也是朝中的老人。

    先帝在时,九千岁的名号便有了。你可曾听说过,贺卿在前朝后宫遍布眼线?贺卿的培养的死士就有几千人数,再有暗卫宫中的侍卫。

    这几年我是不在朝中,被陛下关押过,也死过。

    如今好好地站在你们的面前,李相恐怕是忘了,你不妨猜一猜,现在的贺卿还是不是当年的九千岁?

    还能不能算到你们今日的动向?”贺卿也不想唱空城计,这是下策,但在这样的境地也是上策,只盼着他的威望还算足够。

    只这样一段话,就让李大人渗了冷汗,贺卿说得不错,他智谋堪比孔明,武功冠绝古今,更是心狠手辣。

    许多年前,前任兵部尚书说拉下马便将人拉下马,满门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连人家贪了多少银子,有几个私生子都查了出来,说是没有眼线,李相是半分不信的。还有死士,暗卫,贺卿身边的人皆是高手,还无比忠心。

    是他大意了,这一遭,他以为志在必得,以为贺卿被皇帝打压了下去,这几年也没什么气焰,更是在朝堂上消失了几年。

    可他忘了,那可是贺卿,想与不想,只在他一念之间,他想进入朝堂搅局,想为军师,便有近乎半个朝廷的官员上折子替他说话。

    “贺卿。”白青岫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由婢女搀扶着,身上披着大氅,头发散落者脸上有几分苍白。

    贺卿怎么还活着,又是怎么出现的且不论,就算大家心照不宣,心里隐隐有多少猜测,当朝皇帝也必须是病重,而不是出宫消失了几个月,这是大忌。

    “陛下。”贺卿起身转身拜了拜,这个礼行的,极为敷衍,有几分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意味,“陛下身子不好,怎么出来了?”

    可也只能这样,他要足够狂,足够目中无人,让人以为他就是有此等权势,他就是在挟天子以令诸侯。

    只有这样,他们才不敢真正动手。

    “我听外面有动静,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白青岫一句话说不完便咳上两咳,指甲嵌进了肉里,言语中故作不知现下的场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他自私的这半年,已经计算好且能够处理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可他终究低估了人心,他在离宫的时候,处置了自己的兄弟们,最大的隐患已经除去了。

    可想坐这位置,想往上爬的不止有自己的兄弟们。

    他在宫中布了侍卫,暗卫,回宫便做好了布置,他以为会有官员来探虚实,但他没想他们直接带着几千人马逼宫。

    若是没有贺卿……

    他几乎不敢想,自己会的这些,几乎都是贺卿一点点教给自己的,可似乎欠缺了一些。

    “右相思念担忧陛下,特地来探望陛下,奴方才在门口同人叙旧,李大人,你说是不是?”贺卿换上了一抹笑,笑的极假。

    李相也只能点头称是。

    “多谢爱卿关心,朕这一病确实久了些,不过太医说不日便好。”白青岫语调虚浮,但显然不到重病的地步。

    “来都来了,二位不如进来喝杯茶?”贺卿接了话。

    二位大人不敢动手这是事实,他们都被贺卿震慑到了,也不知这宫中藏了多少人,而两位被请进了长生殿,这一场逼宫的闹剧便算是结束了,所谓擒贼先擒王,两位大人被请了进去,余下的小卒还敢轻举妄动吗?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由林询他们收拾残局。

    众人皆叹好一出空城计,许老将军看着还活着的贺卿更是老泪纵横。

    两位大人隐藏了这样多年,终于坐不住,如今带下去拷问,那些高手也被废了武功,普通的士兵们倒是可以从轻发落,毕竟他们也只是听从命令罢了。

    可是当晚,贺卿就发了高热,白青岫急忙请了太医守了人一夜,

    等到第二日,贺卿醒转才算是松了口气,眼睛都熬红了,贺卿只伸出手去握住人的手:“你不知道,昨日我有多害怕。”

    “我知道。”白青岫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意,他当然知道,贺卿都是强撑的,那时他握住人的手心都是冷汗。

    编织那样大的一个谎,好像一切尽在掌控,实际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表现得如此且不能有丝毫畏缩,更何况,现在的贺卿不是以前的贺卿,他的病,无论是心上的还是身上的,都没有完全好。

    以一当千的贺卿真的很勾人,白青岫都觉得有几分腿软,可他更多的是舍不得。

    白青岫只握着贺卿的手,握得那样紧,有几分鼻音却未哭出来:“对不起。”

    是自己的错,若是他再谋划得好一些,便不会有这样的事。

    “陛下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已经做得很好,日后会更好。

    何况,有我呢。”贺卿坐起身认真地告诉他,“殿下,我饿了。”

    不够,贺卿的二十几岁,比自己厉害多了,白青岫这一夜的思绪杂乱无章,如今是强忍心绪同贺卿说着话的,他竟然不知带贺卿回来是对还是错,混乱的思绪下还是传了膳。

    贺卿看着这样心神不宁的殿下觉得有几分心疼,将人直接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头吻住了人,将人吻得云里雾里才放过了人:“现在好些了吗?”

    “嗯。”白青岫干脆抱住了人,认真地告诉他,“我们的以后,其实我想了很久了,昨晚,更是想了一夜。”

    “我不能没有贺卿,我想让你选择。”白青岫的两个想法,其实贺卿没问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可是他开不了口,如今却不怕了,他不要替贺卿作选择,贺卿是他的夫君,也是独立的人,在感情里,他们是平等的。

    或许在昨日,他才全然放下了自己的身份的优越感,他们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男子互相喜欢着。

    殿下说:“如果贺卿‘死’了,那他便以镇国将军府家女儿的身份嫁入后宫,三媒六聘,三书六礼,为这后宫之主,只是这世上再无贺卿。

    我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若是贺卿活着,便为皇帝的鹰犬,文治武功不至于浪费,为黎明百姓谋福祉,或许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是在史书上评价的我,或者我们的言语如何便不得而知。”

    殿下说的,贺卿早就猜到了,只是他没想到殿下会将选择权交给他,躺在怀里的殿下真是乖得很,贺卿抚弄着人的喉结低头问他:“殿下以为,我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