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十年
第四十八章 十年 这一年的十一月，罗思奇的判决出来了，故意杀人，潜逃多年，情节十分严重，不过当初毕竟是黑道争斗造成的死亡，因此给他判处了一个三十年监禁，罗思奇这时也已经四十几岁了，即使能减刑，二十年之后出狱，也是个老人了。 钟挥在手机新闻上看到了判决，想了一想，一时间却没有什么行动，不过十二月中旬的一天，他终于来到本市第一监狱，提出要探视罗思奇。 两个人终于见了面，隔着一个小窗口，钟挥仔细看着罗思奇的脸，多年不见，罗思奇的外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是当初的青年人面孔，开始呈现老态，明明不过是四十五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好像年过五旬了一样，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么多年的逃亡生活，虽然暂时免除了刑法的惩罚，那日子却也不好过。 果然，罗思奇乐呵呵地说起这么多年的生活：“小钟啊，谢谢你今天还能来看我，这些年我过得也还行吧，先是去陕西，后来到了山西，跟着一个施工队，常年在工地上搬砖，学了一手泥水工的技术，到我被抓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小工了，我是属于大工的级别，日子过得还行。只可惜自从有了新冠，排查得太严，到处找‘密切接触者’，比搜捕嫌犯还严呢，新冠的网眼可细密得多了，结果就把我给兜在了里面，哪知我这么多年‘朝乾夕惕’，最后却倒在了新冠上。不过也挺好，总算再不用提心吊胆了，在这里住着，反而安心，更何况饭菜也习惯，这么多年在山西，尽是吃刀削面，吃得我觉得自己都快成刀削面了，在街上看到了咱们家乡的米粉，那可是太亲切了……” 钟挥噗嗤一笑，“朝乾夕惕”这个词用得真好，竟有了一点“雍正王朝”的风范，看来罗思奇这么多年来，还真的没忘了读书。 罗思奇又说：“前几天杨瑞来了，他现在当夜班员，另外和我说，当初和我们争地盘的对家，虽然是赢了，不过带头的那个XX，最近开始吸毒。” 罗思奇一脸的乐不可支，真的是一报还一报，当初带人勇猛火并，打断了杨瑞的腿，罗思奇留下的帮派就此烟消云散，本来以为就此坐享胜利者的荣耀了，哪知竟然染上毒品，罗思奇这么多年来虽然逃窜流亡，然而人生居然还算是积极向上，由小工中工而升为大工，是技术工人了。 钟挥微微一笑：“杨瑞几年前胆结石手术，我也上了手术台，另外他的病床是由我负责的。” 罗思奇摸着自己的光头：“是这样啊，他没有跟我说起，这小子的嘴啊，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小钟，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你来过这一次，我记着你的人情，这一回就够了，你现在是医生，不要影响到你的事业。” 从监狱里走出来，钟挥想着这些年来的事情，转眼十几年的时光啊，倏忽就这样过去，身处其中的时候并不觉得快，然而回头一望，却已经是如许光阴流逝，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罗思奇终于归案，在这个年纪进入监狱，当年大家一起混黑道的日子，如今想起来仿佛是遥远的梦境，让钟挥忽然想到那么一句话，“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张爱玲虽然是那个时代的人，然而写的文字却好像现代冷笑话。 几天之后，忽然传来一个消息，楚曼玉的丈夫嫖娼被警方抓获，现在正在拘留所里。 听到了这个消息，钟挥第一个反应就是，曼玉啊，你看男人的眼神儿真是一向就很差。 这一天下了班，钟挥便在微信里和楚曼玉联系：“曼玉，XXX的事情我知道了，你不要太难过。” 楚曼玉在那边看到了钟挥的信息，心中一阵温暖，方才祝雅婧也来安慰过了，这个时候就看到了老同学的感情。 楚曼玉回复道：“我没事的，你放心，不过这件事真的让人很丢脸啊，别人的老公不出事，偏偏我老公出事，让我出去怎么见人？” 钟挥道：“不关你的事，又不是你做出这种事，他是成年人，况且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对了，有没有说后续怎样处理？” 他都未必怎样害臊，你为什么这样在意？好像责任都在自己身上一样。 “据说很可能要开除公职，疫情期间嫖娼，情况格外严重。” 钟挥：那是啊，新冠的最高峰虽然过去，中国国内只是零散的疫情，控制得很好了，不过即使是这样，因为国外正在高发，所以国内便也不提倡多人集会，结果楚曼玉的老公已经不仅仅是聚会，偏偏还是嫖娼，几个朋友一起去的，恰好警方扫黄，结果全给拘留起来，他是公职人员，影响特别恶劣。 “这些事先不要想了，你有没有检查过自己的身体情况？” 老公嫖娼，楚曼玉应该赶快检查一下妇科健康，不要给传染了性病，虽然她是一直要老公戴套的，不过总有意外，那男的绝不会是第一次嫖娼，只不过这一次刚好给逮到了而已。 二零二一年一月上旬，楚曼玉老公的处理结果出来，果然是开除公职，至于蹲了半个月的拘留所，已经是小意思。 午间吃饭的时候，钟挥问祝雅婧：“曼玉今后打算怎么办？要离婚吗？” 祝雅婧摇头：“难离，她的孩子现在还小，刚刚过了三岁，如果离婚，谁能帮她养育这个孩子呢？有老公在，暂时虽然没有职业，少了一份收入，可是毕竟还能够在家里帮她带一下孩子，前几天本市又出现了病例，幼儿园不开园，临时要找保姆也为难，她家里那个样子，怎么会帮她照顾孩子呢？如果孩子已经十几岁，她就不必有这样多的犹豫。” 钟挥点了点头，育儿真是个大问题，幸好祝雅婧坚持丁克。 祝雅婧又说：“曼玉前两天还和我说，没想到找了一个和她爸一样糟糕的男人，而且比她爸爸还要糟糕，她爸爸是出轨，她老公则是嫖娼。” 钟挥轻轻摇头，好像人找伴侣，总是容易寻找那些与自己的亲人有近似点的人，比如一个女人，如果她的原生家庭很糟糕，她就很容易也找垃圾男人结婚，父亲家暴，找的老公也往往是暴力男。 钟挥不是心理学专业，没有研究过这样的情形究竟是原生家庭影响了她们的认知，还是所处环境实在太差，无论怎样挑选，结果都是近似，不过楚曼玉找的这个男人，真的够可以，希望能够在家中好好照料女儿，已经令家庭蒙羞，今后好该恪尽职责。 然而没过几天，便轮到楚曼玉来同情支持钟挥。 钟挥是同性恋，虽然曾经对钟文皓说过，不过这个秘密一直局限于家庭内部，并没有外传，可是他与南宫丹长期同居，消息终究流传了出去，三月里这一天上班，钟挥便发现同事们的视线投射到自己身上时，都有些怪怪的。 他便悄悄地问陆倩云：“发生了什么事？” 陆倩云面色也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小钟，你真的是同性恋吗？” 钟挥登时松了一口气，好惊险，还以为自己去探视罗思奇的事情给人发现了呢，一个体面受人尊敬的医师，为什么会与黑社会杀人犯有关联？倘若给人质疑这个，便很有些危险了，甚至可能动摇自己的基础。 钟挥笑了一笑，点头道：“我的性取向不太符合主流。” 陆倩云勉强一笑：“小钟，你让我消化消化，这信息量有点太大，一时接受困难。不过像是我们做医生的，思想应该现代，性取向是个人的事，只要不妨碍别人，就不应该多过问。” 钟挥看着她的神情，心中也明白，虽然理智上是这样认为，不过情感上终究有些难以适应，因为实在太突兀，又比较另类。 两天之后，楚曼玉约钟挥出来聊天，下班后，两个人坐在咖啡厅里，楚曼玉搅着杯子里的咖啡，说道：“钟挥，你的事我听说了，有些人实在很是无聊，别人的生活方法特别一点，有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呢？” 钟挥笑道：“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事情传开之后，唐庆娴很快就出面说话，“大家专注本职工作，同事的私生活不在我们的业务范畴。” 楚曼玉抬起头来，深深地凝望钟挥：“其实，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你还记得那一年我们毕业，你曾经和那位大叔去过橘子洲，对吧？那一天我也在那里，当时我很震惊的，不过后来我想到，你并没有欺骗别人，坚持了自己的原则，你是一个有底线的人。” 钟挥端起咖啡杯的手有瞬息的停滞：曼玉，你只看到第一层真相，没有看到第二层。 楚曼玉又问：“这些年来，一直是和大叔在一起吗？” 钟挥点了点头：“是的。” 楚曼玉感叹道：“真有点羡慕你们，在这样的压力下，还能够一直坚持住，保持如此稳固的关系，到现在还是相爱。” 钟挥想了一想，道：“曼玉，你还记得‘伦敦生活’里面的那两句对白吗？‘I love you’，‘It，ll pa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