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叶恩蜷缩在一块突起的巨石底下，他抱着自己的膝盖，难以想象的安静，风在他的耳边呼啸而过。小怪物的头歪着枕在他的肩膀上，叶恩不知道对方是否沉睡，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拥有名为睡眠的事物，但小怪物的呼吸均匀，像深陷于梦境之中，于是叶恩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怪物的头发。

    杂乱的风无序地卷起了沙子，叶恩在低温之中轻轻呵气，白雾于是在他的面前升起，叶恩微微抬头，于是他想，就算这样星空依然美丽。星星依然闪烁。于是过去的一切都在他的身后。叶恩回想起种种，于是觉得他其实在静默地期待着自己的死亡。叶起浑身是血地祈求他同行，于是叶恩就秘密地期盼着叶起的死亡，飞船的坠落，万事皆空的幸福。

    而现在，叶恩偏过头看小怪物。要比一切都好。＂你有名字吗？＂他轻声问。

    在他肩膀上的重量微微动了动，小怪物摇了摇头。

    ＂我知道一个童话故事，你总让我想起里面的主人公，如果你愿意的话，格莱特，你愿意吗？＂

    在叶恩肩膀上的重量又微微移动，＂嗯。＂小怪物说。＂我愿意。＂

    第二天在启程的时候叶恩首先察看了小怪物的脚，昨天还满是血泡的脚今天就洁净而平整，好像昨天的磨砺和风沙都没有存在过。叶恩叹了口气，他的嘴唇依然干渴，于是叶恩招了招手，＂和我亲吻。＂他说，＂我好渴。＂小怪物弯下腰，嘴唇相贴的同时粘稠而带着微微甜味的液体流入了叶恩的口腔中，叶恩揽住了小怪物的后脑勺，柔软的发丝从指缝中溢出，直到他分开嘴唇，微微的甜味似乎都残留在他的喉咙里，叶恩舔了舔嘴唇，＂谢谢。＂他说。

    小怪物深深地看着叶恩。低头把从嘴角溢出的液体舔掉，＂不客气。＂他生涩地说。

    见到人烟是在下午的时候，如果可以把低垂的天色解释为下午的话，叶恩走的精神恍惚，脚也生钝地疼，他想要休息一会儿，但小怪物提出他可以背他，叶恩本来就勉强支撑着身体，现在看起来更不像是可以随意逞强的时候，于是叶恩向对方道谢。

    而在叶恩在小怪物的背上昏昏欲睡的时候，＂人！＂他忍不住提高了嗓音，自己也难以忽视自己嗓音中的惊喜，＂你看，人！＂

    那的确是人。一个模糊的人影，一个含糊的，似乎像是稻草搭起来的房子的轮廓，对方还没有注意到他们，于是叶恩拍了拍小怪物的肩膀，＂走近些。＂他说。

    在风沙之中小怪物前行，叶恩牵着小怪物的手，他的脚磨破了，因此走的难免有些跌跌撞撞，叶恩的心因为激动而震颤，他潜意识地把同伴视作希望，而忽视了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的事实。直到他们的距离足够近，或是距离足够让对方注意到他们的时候，对方举起了枪。

    叶恩睁大了眼睛，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子弹从他的头旁擦过，小怪物的肩膀中了弹，他因为子弹的冲击力而重重地跌到后面。

    ＂嘁，没打中头吗？＂那个人举着枪走过来，看到叶恩时微微眯起眼睛，＂喂，你是omega？好极了，正好缺个暖床的。你长得不算太秀丽。但在这种环境里我也不能挑。＂对方伸手想把叶恩拽起来，叶恩抬头平静地看着对方，他的目光算得上冷凝，＂你想怎么死。＂他说。

    ＂啊？＂在一个短暂的音节过后巨大的触手像从虚空中无因地出现一样从后方冲击而来，蠕动着缠绕住了人类的四肢和脖颈，那个人惊恐地唔唔作声，小怪物再度出现，而不再是以人类的形态，叶起的外壳被丢弃在一旁，像是一具被收藏家精美剥下的皮，＂不要杀了他。＂叶恩说，于是一根触手卷曲着缠绕住叶恩的腰部，叶恩仔细地看着被卷起的人，他发现在对方的外套上有一个小小的编号，＂帝国监狱的囚犯。＂叶恩思索，＂你被流放到这里了？这里是帝国的刑场。＂他说，比起提问更像是一个自我解答。

    对方惊恐地点头。＂我没有杀人。我是因为叛国才被流放的。我一直在等着有人来救我。放过我，明天还是后天会有一个人来找我，他是我的同伴，如果他发现我死了你们也会很难办的，放过我。＂

    叶恩思索了一下，小怪物的触手蠕动着缠在他的腰间，于是叶恩微微一笑，＂不要。＂他说。小怪物的触手转而收紧，在蠕动着那个人的脸色发紫发青，最终他口吐白沫，小怪物收回触手时他的尸体像玩偶一样了无生气地倒在了地上。

    这个男人所住的屋子只能算是用残存的枝条和在沙土中飘荡的杂草搭起来的遮蔽物，好消息是有着水源，叶恩在小怪物啃食之前把他的衣服扒了下来，小怪物的触手收紧，在正中央宛如章鱼的头颅一般的部位张开了有着错密牙齿的可以称得上嘴的进食器，肉被搅碎的蠕动声缓慢地响起，又像是屠宰场的尖刀，又像是蛇缓慢地吞食，叶恩仔细地查看被他扒下来的衣服，但除了左胸口一个小小的编号以外什么信息都无法获得。帝国的流放场随机而数量庞大，为的就是无法让人得到一丝线索，同时也阻断了同党之间营救的机会，显然，费心费力地在数量众多的恶劣行星之中去救几个特定的人，还不如放弃来的划算的多。而一旦被抛弃迎来的结局就只有死亡，这样的威慑足以让许多人在采取行动前再三地思索。帝国正是以这样的高压手段抑制了多年前流行的爆炸及自杀式袭击。

    抱着可能会被拯救，最后却只能迎来无望的结局，一个人在荒凉的行星中迎来死亡，听起来可比单纯地死亡有意思多了。

    血肉的蠕动声停止了。叶恩看向了小怪物的方向，触手组成的共合体蠕动着前往了被抛弃的薄薄的一张皮的位置，叶起的外壳落在地上，像一片干燥的落叶。小怪物蠕动着从口鼻处的孔洞探入，然后就像充气娃娃被缓慢地打上了气一样，了无生机的外壳再次成为了一个人类。小怪物睁开了眼睛。这个画面总让叶恩想起了钻入瓶子中的章鱼，是如何压缩身体，又怎样做到不感到窒息，叶恩猜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话说回来他也缺乏急切地想要知道的欲望。

    叶恩沉默地看着，虽然是叶起的皮囊，但小怪物却像是终于可以融合，心满意足地吃饱后那张曾经属于叶起的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小怪物向叶恩走来，被叶恩扒下来的衣服整齐地摊开在地上，像是穿着他的人化成了尘土，只留下衣服依然整齐地残留于世。

    “换上它。”叶恩说，“监狱的囚服质量总比医院的要好。这个人的鞋的尺码也应该和你差不多。”小怪物脱下了衣服，苍白的身躯于是展露了出来。小怪物显然缺少羞耻心一类的东西，但叶恩端详着它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同类的身体，更像是在注视着一件事物。

    叶恩掐了掐小怪物的腰，完美的融合，和人类一样，就好像在皮肤下面是脂肪，脂肪下面是神经，完全没有不服帖的触感，叶恩原以为至少会出现一些突兀的空隙，一些能捏出来的孔洞，就像搭在玩偶上的皮一般，但如此完美。小怪物困惑地看向叶恩，叶恩于是放开手。“抱歉。”他说。

    小怪物依次地穿上衬衫，裤子，然后是外套，“他说明天有人要来找他，是他的伙伴。”叶恩思索，“如果是可以正常沟通的人就好了。在这种地方希望可以得到信息啊。”

    “我想吃东西。”小怪物说，舔了舔嘴唇，脸上依然泛着餍足后淡淡的红晕，“他好瘦。我没有吃饱。”

    “不行。”叶恩说，“你要出去的吧。野兽披上人类的皮囊后也要伪装。不然会被猎杀的。如果这里是帝国的坟场的话，等问到消息的时候。”叶恩略微思索，“囚犯们在活下来之前就会迎来心满意足的死亡。”

    小怪物微微歪头，他坐到叶恩身旁，“你渴吗？”

    “你想和我接吻吗？”

    小怪物点了点头。叶恩于是侧过头，他轻轻地用嘴唇触碰小怪物的嘴唇，在进食后的嘴唇如此饱满红润，泛着血液的色泽，小怪物微微张开双唇，叶恩的舌头舔过小怪物的齿畔，他们的舌头轻轻地接触，叶恩低垂着视线，小怪物只是张着嘴，于是叶恩加深了这个吻。分泌的唾液在勾缠的舌头上流连，叶恩用手指轻轻地抬着小怪物的下巴，他们的嘴唇紧贴，叶恩舔过对方的嘴角，他看着小怪物的眼睛，“血的味道。”他说。

    “他好瘦。味道不怎么好。”

    “我看也是。”

    叶恩站了起来，他走进了简单的遮蔽处，“睡吧。如果他的伙伴在夜里前来的话，别把他吃了。叫醒我。”

    小怪物点点头，跟在叶恩的身后，他拽着叶恩的衣角，乖巧地躺在了叶恩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