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艰难的共存之道
狍鸮抬起左臂，伸到城墙之上，张开五指，像拔萝卜一般把从忆拔了起来。 “好了，小侯爷，我这就把你的妖丹剜出来，让你摆脱这不人不妖的身份。”这怪物将从忆举到眼前，狞笑起来。 而喉咙被扼住了的从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勉强睁开眼睛，凭着本能想要用手去掰开狍鸮的手指。 可他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整个人如同被铁桶禁锢住了一般，手上的些微动作，根本撼动不了对方分毫。 “小侯爷，你放弃挣扎吧，这样还能轻松些。这具身体，外表是人类的肉体凝聚而成，里面的骨骼，却是我用这些年吞吃炼化的矿石所化成的——如今你被捕妖网缚住了妖力，根本奈何不了我！” 从忆模模糊糊的想，是了，这大概就是之前爷爷提过的，狍鸮独有的妖术。他会吞吃矿石，在腹内融化冶炼，再将其化作盔甲。千年之前的大战中，就连毕方的火焰，都不能轻易破开这层硬甲。而现在，狍鸮干脆将这层盔甲直接化成了支撑这怪物的骨骼。 城墙之上，鹤明焰声音沉着，对开阳道：“开阳，若是我们回不去了，你知道要如何做吧。” 开阳声音稍微一变，道：“鹤先生……” 然而这情势之下，开阳也实在没有时间再多说什么，只能道：“开阳明白。” 鹤明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一道红色虚影，从鹤明焰的身体内迸发而出。 这虚影立时升到空中，对着狍鸮的头颅，画了个阵法。霎时间，狍鸮的整个头部，都被无声无息的红色火焰给包裹住了，空气中布满了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毕……方……你居然，舍了那壳子？！你竟然敢以精魄形态直接出现？！”尽管头颅上的皮肉就要被烧成焦炭，倒也没碍着狍鸮说话。也是，这怪物本来也不是用嘴在说话。 毕方根本不搭理这怪物，手上继续翻滚，让那火焰避开从忆的身体，顺着狍鸮的头颅、颈项往下蔓延。很快，狍鸮小山一样的身体全被火焰所覆盖，浑身的肉都化作了焦炭。就连握住从忆的左手，也只剩下了骨架。 “呵呵……看来果然没了壳子，连力量都会变弱啊……毕方，你这地狱火，如今最多烧掉我身上这堆人肉，却根本动不了我用矿石炼化的骨架！”尽管狍鸮如此宣称，但他仍然拔足跑动起来，想来是要尽快赶往阵心。 已经变成枯骨的左手，自然握不了那么紧。从忆趁势把缚在手上的银丝尽数挣开，再将两手搭在了狍鸮的骨架之上。 狍鸮注意到了从忆的动作，却无暇制止，只一边跑动一边道：“呵，小侯爷，连毕方的地狱火都烧不动我的骨骼，你还在挣扎些什么！” 从忆并不做声，只聚精会神，将体内妖力，全都引至手上。 只是他引出的妖力，并非那焚烧一切的阳力，而是，至冷至寒，能让一切都冻结住的阴力。 “……怎么，小侯爷是要给我降降温，要为我中和一下这热气？”狍鸮不以为意，语带嘲讽道。 然而，下一刻，狍鸮裸露在外的矿石骨骼，发出了卡啦卡啦的声音。 “这是？！”狍鸮终于变了声音。 而他的左手，终于不受控制的开始打颤。 从忆没有丝毫耽搁，立即拔出斩妖剑，往那森森发黑的左臂骨骼上砍去。 “哐啷！” 剑刃所及之处，原本坚不可摧的左臂骨骼，全都碎成了巴掌大的一小块。 从忆踏住一块碎骨，借力一跃，在空中一个翻滚，落到狍鸮妖的颈部——现下这妖物的头颅，已经只剩下一个黑色头骨。从忆再一个起落，将斩妖剑从那头盖骨正中直直刺了下去。 这一下，狍鸮的周身骨头，全都出现了裂缝。 从忆大喝一声，将妖力尽数灌入斩妖剑，引得整个剑身都燃起了蓝色火焰，同时身体往下滑落，手中剑则顺势下拉——随着刺耳的金石相撞之声，狍鸮的骨骼，就这么被生生划开，剥落下来。 在那洒了一地的黑骨碎片中，一道虚影，渐渐露出了完整形状。 这影子是个兽形，头上一对弯曲的羊角，窝在地上嚎叫不止，声音又尖又细：“这，这如何可能！方才毕方的火焰，根本不能伤到我的骨骼！” 从忆往前踏了一步：“你怕是忘了，石头再如何炼化，也是石头。的确，师尊的火焰只烧掉了你身上的人皮，奈何不了这堆矿石——但是，却足以让石头的温度高得可怕。此时，我再以极寒之力浇灌上去，那矿石出于本性，一定会开裂！而没了人皮人肉遮挡的你，再不会被斩妖剑识别为人，又怎么躲得过斩妖剑的妖力呢？” 狍鸮垂下头，喘着粗气，不再言语。 从忆正要将斩妖剑再度送入这狍鸮的精魄，让它彻底魂飞魄散，不料，那黑影竟一个腾空，先行向从忆撞来！ “砰！” 然而，黑影只撞在了一层金色的屏障之上。 从忆望着那淡金色的无形屏障，心中一喜，并不回头，只轻声道：“是开阳……” 想来是随着狍鸮的身体崩坏，那阵法的效力也在急剧衰退，故而开阳已经可以使出妖力了。 狍鸮仰天长啸，知道此番自己再无胜算了，只绝望的不住用头颅去撞那屏障，同时哀嚎道：“许从忆！你既然已有了妖形，也算是妖族，为何能容忍人族对妖族如此肆虐？！难道你也要同那九尾一样，把妖族变成低人一等的玩物？！” 从忆原本已经出剑，听到此话，反而将剑锋略略往下沉了些，道：“爷爷从未想过，要让妖族低人一等。他只是禁止妖族滥用妖力，禁止妖族残害人类。” 狍鸮冷笑道：“然后呢？妖族不得滥杀人类，人类却可以对妖族得而诛之；人类之间有律例可以约束，但人类虐杀妖族，却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这还不叫低人一等？！堂堂妖族，活成这幅模样，简直是屈辱！” 从忆深吸一口气，道：“你可曾想过，为何捉妖师，从来都是出自于皇族？” 狍鸮并未答话。 从忆望着手中斩妖剑，道：“我以为，天道的想法，从来就不是让两族互相厮杀，而是想让我们找到，两族可以共存的方法。而人类只有皇族，才有可能实现这一点。” 狍鸮发出了可怖笑声，道：“共存？共存？怎么可能共存！人类对于强大的妖，又恨又怕，对于弱小的妖，却又视同玩物！妖族如何与之共存！” 从忆缓缓道：“不，人类不仅仅是对妖如此。大多数人类，对于比自己强大的，都会惧怕；对于比自己弱小的，都会压榨。这是人类卑劣的本性——” “所以，”从忆举起手中斩妖剑，道：“我想要的共存之策，是妖不得滥用妖力，遵守人类的规矩；而人，虐杀妖物者，与杀人者，同罪。” 他这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惊雷一片。 从忆愣住了，狍鸮也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像是为了回应他们，大雨瓢泼而下，将城墙上的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狍鸮喃喃道：“贼老天，这就是你的回应么……你选择，相信了这半人半妖的怪物？你真的以为，人和妖，还能共存？” 空中又是一个炸雷响过。 狍鸮仰着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如泣，如诉。 挡在他和从忆之间的那道屏障，渐渐消退了。 从忆举起剑，对着那道黑影，斩了过去。 顷刻间，这上古大妖，化作了缕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