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宋池喜欢吹泡泡。

    或许会有人说他幼稚，但他确实喜欢拿着泡泡管一口气吹出许多泡泡，然后闭起一只眼看着它们透明却又美丽的颜色。

    偶尔宋池会把他的泡泡管带到学校里，拿个小型电风扇往口里吹，看到一圈圈泡泡一个接一个的从管口产生，又习惯性的闭起一只眼看着它们。

    看着看着，宋池发现自己可以趁着吹泡泡的时候看沈宗野。

    他悄悄的对着沈宗野那个角度吹，一个接着一个，小心翼翼的吹着泡泡，然后偷偷看向低着头做题的沈宗野。

    那是他的小秘密。

    宋池战战兢兢的把这点心思放在心口处，生怕沈宗野发现。

    少年人的情愫总是来的这么猛，像是山崖的瀑布，一泻千里，回不了头。宋池觉得自己正好在悬崖峭壁的尽头，看着那凶猛的水浪，怎么也不肯走。

    十七岁的宋池喜欢十七岁的沈宗野。

    可现在的宋池也喜欢吗？

    沈宗野不知道。

    他们出了门就没再说一句话，宋池轻轻将头抵在车窗上，双手抓着安全带，偶尔偷偷看驾驶座的沈宗野。

    宋池不想去问到哪去，也不想去问干什么。

    他想尽力让沈宗野开心，尽力在这段时间里留下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在沈宗野脑海里，好让他以后也能想起宋池这个人。

    而不是听到宋池这种老掉牙的普通名字，只会说“我没认识过一个叫宋池的”。

    沈宗野开的很快，宋池看着面前的医院愣了愣，难得产生了抗拒的心理，却抓着安全带一瞬间把自己藏好。

    他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没心没肺仿佛每天都很开心的宋池。

    沈宗野没发现宋池一瞬间的变数，抓着他的胳膊走进了门，他的力度不重，但宋池下意识的抖了起来。

    这种细微的颤抖很快被沈宗野察觉，他回过头看向宋池，刚蹙起眉，就被宋池轻轻握起了手，十指相扣。

    他还是那个宋池，嘟着嘴，“沈总弄疼我了，不怪我。”

    沈宗野还是没有举动，沉默着看他，宋池知道他看出了什么，可是他不想让沈宗野看出来。这人亲昵的搂着沈宗野的胳膊，拉着他，一副积极的模样。

    “我们去哪？”他笑着问。

    沈宗野看着他，“去看李老师。”

    李老师。

    宋池哑了嗓。

    那是他们的高二老师。

    他们是师生关系，也像朋友，如果是李老师宋池并不想不去见她。

    “她生病了吗？”宋池垂下眸，轻轻问。

    这样看起来才像是真正的宋池。

    沈宗野看着他，挪开视线，“她得了胃癌，你应该想见见她。”

    沈宗野说对了。

    宋池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还在睡觉的李老师。这位女士跟他记忆里的样子不大一样了，她的头发稀疏的完全扎不起来，脸上布满了皱纹，苍白的脸看上去很脆弱。

    原来这就是生命。

    宋池轻轻给她拉了拉被子，沈宗野就在外面抽着烟，他一个人靠在窗口，手指间捏着那烟，任由烟雾遮着他，让人看不真切。

    他忽然觉得沈宗野也是孤独的。

    宋池掐了下自己，想把自己从那些自以为是的记忆里抽出来，反复提醒着自己宋池是什么货色。

    他根本就配不上那么好的沈宗野。

    再次勾起微笑，宋池正欲走向沈宗野，就听到走廊处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

    他愣在原地，看过去。

    一个穿着病服的瘦削女人正拿着刀尖叫着，她看上去精神有问题，一会哭一会笑，尖锐的声音令周围的人都吓得躲了起来。

    有医生从四周跑过来，还有几个保安一同抓住了她的手，他们抓着她，女人还在喊。

    宋池听的太真切了。

    女人在喊，“我没得精神病！！我精神没有问题！！放开我！！！”

    没人理她。

    他们压着她，强迫的给她打着镇静剂，甚至压着她的整个身体。

    这种熟悉的场景让他不由自主的发抖起来。

    宋池颤着身体退后跌在地上，恍惚中感觉到自己落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里，可他抖得看不清是谁。

    是沈宗野吧。

    这么温暖，一定是沈宗野吧。

    宋池知道自己现在很丑，他发病的时候几乎谁都看不清，他像个小丑一样的害怕着这一切，觉得所有人都在害自己。

    别看我，他想。

    别看着我。

    我没病。

    我不是疯子。

    你别讨厌我，求求你了，沈宗野，别讨厌我。

    沈宗野。

    他哭出声。

    “你别看我。”

    他快不清醒了，他要发病了。

    这太难堪了。

    宋池想。

    他抓着沈宗野的手，将头抵在他的胸口，哀求道，“别看我，别看我沈宗野，别看我！！”

    这样的宋池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不管是什么时候，宋池给他的印象都是没心没肺的快乐模样，忽然间那些假象都破碎了。

    沈宗野突然心口发疼。

    他开始害怕联想宋池这七年的遭遇。

    沈宗野把西装外套脱下遮在宋池头上，将他从腋下抱起来，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臀部，快速走出医院，这路上怀里的人还在不停的颤抖。

    宋池好像有意识，好像又没有。

    他开始说些胡话，开始突然发笑，又突然撕心裂肺的哭，双手抓着他的衣领，止不住的出汗。

    沈宗野紧紧抱着他，立刻走到车前将人抱进去，他这才将西装外套掀开一点，看到一双红着的眼睛。

    像只兔子。

    沈宗野不是没看过宋池这种红着眼的模样。在床上这人就会用哭着的红眼看他，一边哭一边忍受着，乖的很。

    他从来没有讨厌宋池，他知道自己还在爱他，甚至会一直这么爱下去。

    爱这个字太好写了，谁都会，可就是因为太容易了，所以收不住。

    宋池抓着西装外套，整个人被沈宗野拥在怀里，像是在哭，他轻轻呢喃，“沈宗野，抱抱我。”

    几乎是出于本能。

    沈宗野抱着他，将那人脑袋抵在自己的肩头，怀里人还在抖，却颤着指尖回抱着他。

    像是漂泊的旅人回到了家。

    宋池轻吸着气，想将那令人安心的味道都吸入肺部。他睁着眼，又小心的抖着声音问，“你可不可以亲亲我啊？”

    沈宗野低下头，看见宋池长长的睫毛打着颤，整个人紧张的模样，又暗了暗眼睛，轻轻吻在了他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和冰凉的皮肤相碰，让宋池忍不住蜷缩了手指。

    他的神色恍惚，也看不清沈宗野的模样，却忽然想起了七年前的夏天。

    少年吹着泡泡，抬起眼看着天空，蓦地透过一个透明的泡泡看到右边的人。

    他正右手抵在下巴处，眼帘微弯，歪着头看着少年，风吹散了他的额发，露出那双深邃黝黑的眼。

    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那么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