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姜显咬紧牙关，纵身一跃。全身的血液加速流动，混合着风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近十米的空中自由落体仅在刹那间，巨大的失重感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被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落进怀抱的一瞬间他听见了急速跳动的心跳声，震人心魄。 消音子弹划破空气的破风声在耳边乍响，姜显感觉到抱着自己那双手臂又再次收紧了几分，紧接着他头顶传来陆勖低沉的声音，“抱紧我。” 姜显将手臂环到了他的脖子上，下一秒陆勖便带着他朝某个方向跑去，视线越过他的肩膀，不远处追捕的人有几人也顺着窗口往下跳，黑暗里，姜显望见三楼那扇窗口亮起一道红点。 姜显的瞳孔急缩如针，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小心背后……” 然而就在他刚一开口，陆勖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带着他走位迂回又风骚，精确无误地避开了几发子弹。 陆勖迅速隐入夜色，这里靠近中城区外围，小巷众多，七拐八绕，行径其间的陆勖却像是一道精准无误的导航，在甩开了追捕后将姜显带到了原先泊车的地点。 二人迅速上车，涡轮引擎的热风轰鸣着消逝在夜空。 · “废物！”说话人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极强的威压，瞬间让所有人不敢多喘一口气。 “对方使用的权限远在我们之上，追捕起来十分棘手。” 哈里斯的视线扫过全息屏前传输过来的监控影像上两张极其普通的人脸，他的脸庞总是很冷静，眼神却很凌厉。 “什么级别的权限。” “十三军区。” 哈里斯的眉峰轻微一挑，冰冷的电子光映让他的肤色隐隐透着病态，一声气音从他的鼻腔传出，像是轻笑，接着他感叹似的说了一句。 “他还真是楚霆的宝贝，死了都还护着。” · 强大的推力在地面掀起一阵强风，一辆疾驰而过的改装车腾空而起，车载系统自动接入空中轨道，进入自动驾驶模式。 “去集散区的路有点距离，睡一觉吧。”陆勖说。 车内的灯光无声无息地黯淡下来，系统自主调整到休眠状态，座椅调整到了适宜睡眠的角度来容纳人体的重量与轮廓。 有灯光不时从眼前划过，姜显将头靠着冰凉的窗口，即便是深夜，在经历刚才的一番生死时速后根本毫无睡意。 只要一闭上眼，深刻进每一个神经细胞中的失重感便再次袭来，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奇妙感觉，在空中毫无倚靠的下坠是一件会引起本能生理恐惧的行为，好像每一次都与陆勖有关。 “你下来，我接着你。”陆勖的声音夹在风中，传到他耳朵里已经变得悠远而虚妄，可他还是在这句话的作用下纵身跃下。 姜显闭上眼，在一片漆黑里，跌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周遭寂静无声，忽然有一滴高空坠下的水滴落入枯井无波的水面，发出一声轻响—— “你看，我说过的，一定会接住你！”稚嫩的童声在脑海里响起，末尾缀着悠扬又虚无的回音。 姜显倏地睁眼，从车窗的倒影里，看见了自己迷茫混乱的双眸。良久，他慢慢侧过头，窗外城市午夜的霓虹灯光撒进昏暗的车内，他看见陆勖深邃立体的面庞上有五彩斑斓的影子。 陆勖双眼紧闭，好像睡着了。修长的睫毛在轻微抖动，预示着他似乎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陆勖觉得自己像是被束缚在了一个蚕茧中，百般挣脱不得。 梦里的他置身在宽广到看不着边际的草场，身体被人托起，骑在一段温热结实的肩膀上，承载着他的男人凌空举起他的手驰骋在千里沃野上，回首不远处站着有道靓丽的身影，一个女人正冲着他挥手望来。 他正想朝女人喊去，可喉咙里的声音还未喊出口，目之所及却遽然变成了废墟，四野便倏然燃起烈火，火舌顷刻间将女人吞灭，火里他看见了一扇正关闭的大门，他已经长大了，但力气仍旧敌不过拖拽着他的手，他眼睁睁看着大门被关闭，门缝里的男人葬身火海。 他暴怒非常，回头望去背后却空无一人，只留下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头顶的天空黑云漫布，脚下的烈焰瞬间燃至膝盖，此刻只剩下他一人置身在火焰中，仿若烈狱。 冥冥中他觉察到了一道视线，似乎有人透过了某种介质把目光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陆勖浑身一震，从噩梦中遽然睁开了双目，在浓稠的黑暗中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自己身边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看不清那人影是谁，但身体上的条件反射已经让他悍然暴起，陆勖一向浅眠，多年来的习惯让他即便在睡梦时也保持着一定的警觉性，因而在意识还没彻底清醒时身体机能以调整成了作战状态。 陆勖以迅雷之势紧紧攥住了那人抬手伸过来的手腕，在他即将要使劲儿将对方的手腕卸掉时，对方痛苦地喊了他的名字，“陆勖！” 随着那一声惊呼，陆勖动作一僵，迅速松开了力道。 姜显看着他，此时恰好有窗外的探照灯闪过，入眼便是陆勖在冷白闪光下生硬僵冷的面骨轮廓，大半张脸隐秘在阴影中，双眸鹰隼般锐利带钩，看起来有些渗人。 他的模样让姜显怔住了。 “你做什么？”陆勖的喉咙里像是灌了沙，声音变得沙哑。 “你受伤了。”姜显说。 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他的伤口的，先前因为两人都情绪紧绷，根本就没意识到狭窄的空气中充斥着陆勖信息素的味道。 可能是因为临时标记的缘故，姜显对他的信息素已经熟悉，这种浓度下只会觉得舒适，而不会觉得反常。因而在他朝陆勖这边看时才发现对方的臂膀上被流弹划了一道口子。 陆勖身上穿的是件黑衣服，即便是血流满了整个手臂，愣是到现在才注意到。 他这么一说，陆勖好像才有了那么一点人应该有的痛觉。 陆勖身上夹着汗带着血，富有侵略性的气味萦绕在姜显周身，姜显顶着那道直勾勾的眼神，只觉得头皮发麻，却听见他说，“帮我个忙。” 姜显按照陆勖的话从自己的座椅底下掏出了一个医疗箱，他将着这个极沉的医疗箱拿了出来，放到了陆勖面前。 陆勖看着医疗箱，啧了一声，“我救了你，还受了伤，你就这么忘恩负义还要我自己给自己包扎？” 姜显敌不过他，确实是自己理亏，故而垂下了眼帘，顺着他的意要打开医疗箱给他包扎，结果手在医疗箱上摆弄了半天，还没找到开关在哪。 陆勖伸了一只手在医疗箱的某个开关上按了一下，医药箱应声缓缓打开。 “……” 姜显冷着脸，看着陆勖血迹半干的袖子，停顿了几秒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探到陆勖面前，抬手去解开他身前的拉链。 陆勖的视线被那段月白的腕子吸引，纤细，一只手就能紧紧扣住，上面还带着因重力留下的红痕。 他小心翼翼地将陆勖的外套脱下，动作轻柔又谨慎，明明只是脱一件衣服，脸上凝重的表情却好像自己正在进行一台操作难度极大的外科手术。 “我的愈合能力很强，这对我来说只是小伤。”陆勖说。 姜显低头包扎，拿头顶对着陆勖，因此陆勖也不知道此刻对方是个什么表情，只能听到姜显极轻地嗯了一声。 这确实是小伤，陆勖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短袖，臂膀上除了那道不再渗血的伤口外，还大大小小留着不少疤痕，其中最大的伤疤的可怖程度看上去足以废掉一整个手臂。 “动作那么不熟练，”陆勖盯着他的手，“你的alpha不是个将军吗，没让你上过药？” “我跟他在一起后，他已经不上战场了，不会受伤。”姜显说。 “不会受伤？”陆勖一挑眉，“可他不还是死了。” 姜显没有立刻接话，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如果只是没话找话，那说到这份上已经是冒犯了，可陆勖全然不觉，甚至更进一步，“你的alpha为什么自杀？” 他盯着姜显，可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姜显的发旋以及紧绷的下颌线。 姜显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特效绷带扣紧在陆勖的臂膀上，摁下的时候颇为用力，陆勖不由地吸了口气。听见姜显冷冷的声音，“注意你的身份。” 陆勖抬起了胳膊，看了眼肩膀上包扎草率的伤口，眸中的神情不置可否。他没有再穿那件沾了血的外套，黑色短袖上衣勾勒出他紧实的肌肉线条。 “我的身份？”陆勖笑着问，“夫人，这话我倒想问问你，你把我摆在什么身份上，嗯？” 陆勖侧过身，半边脸隐没在昏暗中，半边脸映照在灯光下，凑近姜显。 姜显试图往后，可手被对方反应迅速地摁在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医疗箱上，一时不得挣脱，手背上灼热的体温像一团火，一路烧到他后颈，让他的脸上有些不太自然。 alpha的强大气场总会本能地使人产生一种危险感，姜显的话从齿缝里挤出来，“你想做什么？” “我？”陆勖盯着他，蓝色瞳孔里倒映出姜显故作镇定的脸，他笑了一下，“我是想告诉你……” 随着一声电子音效，陆勖的精神意识与车载系统接驳，车辆随即改变了行径轨道，陆勖的脸上恢复了正色，说话声音低沉，“坐稳，准备下降。” 姜显蓦然回神时，车已经平稳降落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