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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上山

    “子望!求你了,就给我看一眼你的请帖,就一眼!”

    临近华山脚下的客栈里坐满了各色打扮的侠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角落里也隐约传来少年笑闹的声音。

    “都是去华山论剑的,有没有请帖有什么说项,你就一定要看?”回话的是个刚脱稚气的小青年,面容英挺端正,但神色间却颇为无赖戏谑,他作势去掏怀里的请帖,看到央求他的那个青年面露喜色,又把刚露出一个角的请帖飞速塞回怀中。

    “好啊你!”另一个青年长相更温厚圆润一些,看着也比同行之人年长几岁,但又一直腆着脸讨好恳求,此时却终于露了些嗔怒,“虽说华山论剑众人皆可前去,但说到底真被瞧上的也只有下了帖子的几十个,你不要装傻!何况你分明知道我才不在乎那请帖!”

    “你既然不在乎,那还看什么!”

    “呸!没良心的贺灵章!”温厚青年急了眼,“如果请帖不是枯法真人亲自来写,谁稀罕看!”

    贺灵章狂笑出声,嚣张地掏出请帖丢给对方:“闻之贤你真是个奇葩!人家练武奔的是枯法真人的剑法,你是我见过最没出息的,竟然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他老人家给你写个请帖!”

    “你懂个屁!”闻之贤忿忿道,“枯法真人的墨宝写你的名字简直暴殄天物,有朝一日真能让他写我的请帖,我是要拓下来刻成名章的!”

    “你就省省吧,头一回上华山,别丢人现眼就不错了。”贺灵章无情地嗤笑,他抬头正准备催一催小二上菜,却又不经意看见一小队戴着帷帽的女人正往后院去,不禁拍了拍闻之贤,“诶,看见没,那是扬州浏漓坊的大弟子公孙泠,想必是也是倾城之貌。”

    闻之贤只顾观摩墨宝,连头也不抬一下:“你还记得自己半个月前勾引的姑娘,姓甚名谁出处为何吗?”

    “……”贺灵章摸了摸下巴,“是叫凝江吧,好像是从……”

    他大概是恍然明白了闻之贤的意思,脸色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闻之贤也促狭地笑起来:“总算你还不傻,那位凝江姑娘也是浏漓坊的,你勾引一个还则罢了,再来一个,姑娘们可什么话都聊,聊透了吃起醋来,可够你受的。”

    “失策失策,”贺灵章咂摸道,“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这是贺灵章离家的第四年,他便已经在江湖中有了不小的名气。

    行走江湖第一年,他学着父亲的老路子从赏金猎人做起,可近年来都无甚大事,也没什么出名的恶贼重犯,赏金猎人都是些小镖师赚外快的副业,所幸贺家家底雄厚,贺灵章干脆不要赏金,一直帮雇主做白活,慢慢攒出一点豪侠义士的小名气。

    但是他毕竟坏了规矩,终于引来祸事。第二年,有人造谣他不仅坏行中规矩,甚至叫板侮辱各位老前辈,逼得金盆洗手的“扑天雕”方鹤年送来战书,约他清明一战。不过这正是在贺灵章的意料计划之中。

    方鹤年少年时是贺父的好友,在江湖中也地位颇高,后来无意扯进一桩官家的纠纷中,全靠贺父才得以脱身,也因此一事金盆洗手,这一战自然也当说是一件大事,引来许多武林中人的关注。贺灵章早已计划周全,他武学修为尚未深厚,硬拼自然是打不过方鹤年,可是当交战正酣、他“不经意”露出贺老爷当年的神捕金牌时,方鹤年自然就停手了。

    宁都贺神捕、恩人老友的儿子,方鹤年已经老了,总是怀念过去的那些事,此情此景几乎热泪纵横,当场化干戈为玉帛,大排筵席宴请前来围观的武林侠士。

    宴席上,贺灵章负荆请罪,道自己乃是为了替父访友,才出此下策引老先生出山。

    如果这样还不能出名,则实在说不过去了。

    可到底还是有不吃家世背景那一套的人。

    第三年,九州四海十八家镖局举办扬镖大会,广邀群雄,逐鹿之下,贺灵章独人单骑摘下了十八面镖旗,名声大噪。

    有人说:贺灵章恐怕可以成为第二个绝世无双。

    于是第四年,五年一度华山论剑,华山派向他递去了请帖。

    “子望,我实在搞不懂,你爹给你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目标?你怎么这么着急出名。”闻之贤吃饱喝足躺在床榻上,看着还端坐桌边翻看剑谱的贺灵章,深感自己简直懒惰得可耻了,转眼又继续摸着肚皮吃起蜜饯来。

    闻家的老爷是贺父在六扇门的同僚,也是武功超群才思敏捷,只不过较之贺父,常年做的是暗事,不能抛头露面,故而江湖中没有名声。这两家比邻而居,都只有一个独子,自然经常拿来作比,闻之贤本身并不喜欢练武,更爱琴棋书画,或者说游手好闲,因此几乎可说是在贺灵章的碾压下长大的。

    “我爹才不像你爹那样无趣,行走江湖这种事有什么可定的目标?”贺灵章翻了个白眼把剑谱扔给闻之贤,“我只想看看,绝世无双是不是真有那么难当。”

    “你和这个没影的人较多少年的劲儿了?”闻之贤也回敬了一个白眼,“要我说,兴许根本没有这个人,以讹传讹多了,大家就都信了。”

    “合着就你清醒,”贺灵章踹了他一脚,“反正我信,总有一天我得把这个人揪出来。”

    闻之贤兀自神游了一会儿,突然促狭地吃吃笑起来:“人家说绝世无双貌若谪仙俊美无双,你这色鬼,别是觊觎人家的美貌吧!”

    “去你的!”贺灵章恼羞成怒,把闻之贤蹬下了床,又忍不住抹了抹有些发红的面颊,自我安慰道,我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都是男人,什么觊觎不觊觎的,幼稚,可笑。

    两人在客栈里歇了一天,第二天便又往华山之巅而去,一路上都是同去华山的江湖中人,贺灵章大多认得,也都交过手,自觉这一次华山论剑,虽然拔得头筹还是悬念,但总归能有个不错的成绩了。

    说到底有了请帖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没请贴的散人看客只能早早就在半山的寺庙旅社投宿,每日赶早再去上山,贺灵章这样有请帖的却可以住在华山派的上等客房里,闻之贤也不好腆着脸再要一间(他只是想给华山派留个好印象,毕竟偶像在此),于是仍是和贺灵章挤在一间房里共住。

    “你他妈的闻之贤,回头要是有人传我有龙阳之好,我非得弄死你!”贺灵章看着自己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闻之贤不由怒道。

    “你有空杀我,不如杀了传谣的,杀我顶屁用?”闻之贤大概已经习惯了他这暴脾气,翻了个身腾出一块地儿不以为意道。

    住进了华山,离真正的华山论剑开始却还有几日,这几日须得先把所有参加论剑的侠士登记上花名册然后编排分组,可说是一个大工程,虽然对论剑者算得上一个小小的休整,但也给了许多人观察旁人武功套路的时间。

    贺灵章不愿意偷窥旁人套路,但也不愿被别人瞧着,所以总把自己关在房中,闻之贤却是个闲不住的,每天都要溜出去四处寻寻觅觅,盼望着能和枯法真人来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把酒言欢,枯法真人大喜之下为他书写长文一篇(写的是什么无所谓)相赠,更为他设计了名章。

    当然了有些事也就想想而已,明日就是论剑大会正式开始,闻之贤窜遍了华山每一个角落——不顾也要除去一些禁地,连枯法真人的一根胡须都没瞧见。

    难道枯法真人都不出来遛弯的吗?闻之贤缩在一棵老树的树杈上吃着不晓得从哪里摘来的野莓果,心里深思,是不是所有书法大家都不爱出门呢。

    闻老爷在六扇门做的是脏活暗事,后来开始管事了也多训练暗卫杀手,所以精通藏匿之道,闻之贤自小为了逃避练武,整个宁都都被他翻来覆去地藏过一遍,还要能逃过闻老爷的法眼,在这一门路上,简直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时,他藏身树上一边吃着莓果一边胡思乱想,这棵老树在偏僻的位置,可以说除了闻之贤这样的货,几乎不会有旁人涉足。

    但此时树下却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闻之贤心里忽然起了些不详的预感,缩起骨头来附身去听树下的动静。

    “明天摘了翅子得腌好,伙夫也得跟着上菜,大师傅要陪酒。”

    换了旁人也听不出这句话的名堂,只以为是厨子商量明天的菜色安排,但这句话里却另有玄机,闻之贤本是要接闻老爷衣钵的,他知道,这是江湖上的黑话,只是三教九流的黑话都有不同,他又附耳把话都听细致了记在心中,又透过树叶枝杈去瞧那两人的样貌,只可惜那二人都头戴草笠,什么也瞧不见。

    待到二人商量好了轻轻击掌为盟这才悄然离去。

    闻之贤立刻翻身做起去想早前学的那些黑话,在心里默默翻译,等琢磨透了,竟是大吃了一惊。

    明日午时饭点会给来人都下药迷晕,外围也都布置了陷阱杀手,竟是要血洗华山派,这个伙夫说的是来的侠客,翅子指的是个中翘楚,上菜说的就是死,陪酒也是一个意思,但是他们准备杀几个、哪几个,都没有听到。大师傅想必说的应该是个重头,可是华山论剑高手如云,究竟指的是谁?

    闻之贤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名堂,此时透过枝叶看去已是红霞满天落日西斜,他连忙跳下树来——无论这究竟是冲着谁来的,须得先提醒子望多加小心,明天死也不能吃那饭菜。

    可是回到客房,贺灵章却不见了踪影,直到天明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