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虚幻现实

    次日上午第一节课是公共课——人工智能理论，不同专业或是不同年级段的学生都有，老师管理比较松懈，基本不查考勤，有什么考点内容也都会在梦境社区中发布，每堂课逃课的学生都不少。但当莫微走进阶梯教室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人实在太少了，一眼望去只有往常一半的人数。

    莫微走到边上的一个位置坐下，将食指靠近桌子右下方的一处黑色圆形花纹，整个乳白色桌面亮了一下，显露出屏幕功能，同步连接了莫微的个人学习资料。莫微选中并打开了人工智能理论的课本和之前的笔记，便开始浏览起今天的课程内容。

    现在的人一出生便会植入ID芯片，一般情况下都是在食指第二个指节部位，一旦芯片脱离身体，芯片的权限功能就会被禁止并启动警报系统，而选择这个位置，不仅是为了平时的生活便利，也是为公民的人身安全考虑，当被他人强行剥离ID芯片时，这个位置的损伤便于愈合且不会留下后遗症。在最初的设计里，为了防止芯片被不法之徒人为损毁，ID芯片的位置被定于后颈深处，但在发生了数起绑架者强行剥离芯片致使人质终身瘫痪甚至死亡的事件之后，再加上当时芯片接触应用的广泛化，最终植入位置被选定为食指的第二个关节外侧。

    “咦，这来上课的人也太少了吧。”一个穿着灰蓝色卫衣的男生坐到了微末身旁的位子上，说话的声音朝气而欢脱。他曲起食指扣了扣桌角的花纹，露出手腕上色彩鲜艳的运动手环。“早上好呀，莫微。”他一手搭在莫微肩头，像老朋友一样凑近，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灿烂微笑。

    莫微小幅度地与这个男生拉开了点距离：“你是？”“不是吧同学？”这个男生很是夸张地叹了口气，“我们好歹也是一个班的呀，虽然不怎么在一个教室上课，但大一军训的时候我可是排在你后面的啊。”莫微停顿了一会儿，认了一下眼前的男生，亚麻发色，末梢微卷，琥珀色的眼瞳，笑的时候脸颊右侧有一个浅浅的酒窝，隐约可以看到两枚虎牙尖，脖子上挂了一条朋克风的银项链。实在没有什么印象，莫微干脆将视线转回到课本上。“哎呀，我叫杨熳，火字旁的熳。”男生毫不在意莫微的冷淡，自顾自说了起来，“啧啧，昨天新出的梦世界魅力可真大啊。”

    “梦世界？”对方这么努力搭话，莫微就跟着接了一句。“就是那个虚幻现实呀，”杨熳表情带了点兴奋也有点愤恨，“本来上周就说好了昨晚要团战的，结果那两个兔崽子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说是去试试那个什么跨世纪大作，到后来一整晚都不见影子。”说到这儿，更是咬牙切齿，“不就是一个单频梦世界嘛，什么时候都能玩啊。”原来是那个最近一直在铺天盖地刷广告的虚幻现实，看来昨天正是它发行的日子。这么多没来的学生都是因为在玩它？直到上课老师出现，杨熳才停止了碎碎念“单频梦世界哪有共频梦世界好玩”“等见到了那两个家伙绝对要抽一顿”。

    等到后来的专业必修课，学生的数量才渐渐回复到以往，不少人的脸上带着难掩的兴奋，下课后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那款“虚幻现实”。杨熳及其自然地又坐在了莫微身侧，他那两个昨晚放他鸽子的损友围了过来，高的那个眼睛半阖，白皙秀气，叫乔洲衣，矮的那个圆圆的脸，戴着副黑框眼镜，叫陈法。陈法笑得很心虚：“鳗鱼，你好像忘记给我们占座了……”“哼哼，还有脸提呀，你们俩昨晚倒是记得很牢嘛。”杨熳皮笑肉不笑地冲他们露出虎牙。“其实本来也就想试玩一下的，没想到这一上手就……”圆脸男生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大不了之后请你吃饭！”“一周的饭。”杨熳也回得很快。“三天。”“成交。”

    “还不把那个什么虚幻现实的具体情况说说。”解决了昨晚的历史遗留问题之后，杨熳立刻问出了自己这一上午都在好奇的东西。“这个怎么说呢，你去玩过就知道了，绝对吓一跳。”圆脸男生坐在了杨熳前面的位置，抓了抓脸。“卖什么关子呀？！”杨熳很不耐烦地说道。相对于身边这个应该算是非常吸引人的话题，莫微却忍不住走神，周围同学之间的氛围好像有点变了，但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莫微平时不太与人交谈，也不怎么关心他人，但对环境氛围却莫名敏感，他就像一条鱼，静静浮在海草中，享受着无人注意的安适，但海水的每一丝波澜与温差，他却总能清楚感知。

    相较于乔洲衣的寡言，陈法明显越讲越嗨：“鳗鱼，我跟你说，我昨晚进了那个梦世界，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直接醒来了呢！这款虚幻现实，它……”整个教室突然寂静，所有的人都在用莫名的眼神扫视周围每一个人，诡异的情绪蛰伏其间。然后便是骤然爆发的大笑，夹杂着几个学生的笑语：“怎么突然一下子没声音啦，吓我一跳唉。”“哈哈哈，感觉这种经历以前也有碰到过哪。”讲到一半的陈法也抱腹跟着笑起来。

    “它什么呀，我记得广告里有介绍说是单频梦世界吧。”杨熳不知什么时候剥了一根棒棒糖，正含在嘴里，脚尖抵着桌子底下的横杠，懒洋洋点晃着椅子，动作稚气。莫微下意识松了口气，就在方才，好像有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从他的皮肤上爬过，令他汗毛倒竖。“纯粹的单频梦世界，反正目前是不能跟第二个人连频的。”“这种单频梦世界，再好玩也不可能长久吧。”杨熳挺是随意地评论道。

    莫微还是忍不住抚了一下自己的后颈，才继续滑动课本。突然舌尖传来苹果的酸甜味，莫微条件反射地后撤，便看见身侧杨熳灿烂的笑脸：“苹果味的。”他剥了一根棒棒糖，正递向莫微。看莫微没有反应，他眨了眨眼：“不喜欢苹果味的吗？”他自然而然地拿出了含在嘴里的那根，“那橘子味的呢？”“……谢谢。”莫微接过了几乎贴在他嘴唇上的那根棒棒糖，舔了一口，粉红的舌头一闪而过。

    陈法这才注意到杨熳旁边的莫微：“鳗鱼，这一晚上没见，你连班里的莫微都勾搭上了啊。”莫微在班里一直是属于比较边缘的类型，很少参加学校和班级的活动，班群里几乎不太说话，时间长了，就被同学默认为是不易接触的类型，尽管莫微本人其实算是有话必回的。

    “相比于你们这些见异思迁的小伙伴，我肯定选择像莫微这样靠谱的人。”杨熳歪着头靠在了莫微的肩头，蹭了蹭脑袋。莫微有些无奈地推开了杨熳，对于这种热情活泼自来熟的类型，莫微虽然并不反感，但也难以习惯。明显很了解自己的哥们是什么德行，陈法有些不屑地“切”了一声，继续说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在这款梦世界里，玩家扮演的人就是他们自己！而背景，就是我们现实世界！”“自己？”杨熳眨了眨眼睛，“那有什么意思？”

    “你这种笨蛋反正是不会懂的啦，多去读几遍官方宣传的广告词吧。”正好上课的音乐响起，陈法丢下这句话便和一起来的乔洲衣走向最后排，临走前，乔洲衣的目光，透过那总是显得半梦半醒的眼睫，在杨熳与莫微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虚幻现实，历时百年监制，跨越世纪的梦世界，将现实融入梦中，于梦境还原现实。梦世界万事顺意不及现实中一偿夙愿。莫微忍不住回忆起“虚幻现实”的广告语，毕竟这段话已经持续几个月在各大梦境社区洗脑播放了。看来这款梦世界是看准了人们对于现实的无奈与无力来作为核心卖点，毕竟每个人都有后悔的时刻，可能是小到选错糖果的口味，也可能大到选错整条人生之路，后悔已经做下的，遗憾未曾做过的。

    专业课的老师已经走到了台前，莫微将棒棒糖捏在手里，用课桌挡住了，真是麻烦的状态。而旁边的杨熳还是一脸无谓，“咯嘣”几下，便将棒棒糖咬碎吞下。看见莫微在指间转着糖棍子，他嘻笑着来了句：“我帮你吃了吧。”就要探下身来咬。莫微吓了一跳，这个人欢脱得也太过了些，他几乎是立刻将青绿色的糖球移了开去，对方扑了个空，抬起眼很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脸单纯无辜。莫微的尴尬似乎更重了，为什么好像变成他在逗弄对方一样，他干脆也将棒棒糖咬碎了，期间杨熳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说不清是控诉还是其他什么。这糖还真是够粘牙的。莫微忍不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