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孤独
一眨眼的功夫，都过去六年了。 以前想象过的未来一个都没有实现，倒是很多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成了真，包括那五个吵吵闹闹的家伙和至今依然活着这件事本身。 说起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就不适合做一个虔诚的信徒，小时候虽然敬仰神明，但是他对于那些记载神明相关事迹的书籍向来兴趣寥寥，否则也不至于连对神罚的概念都很模糊。 那天他本来想把死去的人的尸体都安置好，但他很快就发现这样的工作量完全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所以他最后只带走了陷入沉睡的姐姐，然后一把火烧掉了整个城镇，让人们跟这座静谧安逸的城镇一起离开，他觉得父亲和母亲应该也会喜欢以这种方式与世界告别。 后来他总是忍不住跟路途上遇到的、谈得来的人说出那位主神的真面目，他总觉得每一个信仰神明的人在得知了自己被欺骗后，都会像他一样怒不可遏，但事实显然并不是这样。 有人觉得他在说胡话，这很正常。还有人读过关于神的所有书籍，却还是自欺欺人地相信那些空洞无力的借口，连哪怕怀疑一下都不愿意。也有少部分人是心知肚明的，他们知道神大概并不是那么仁慈伟大的存在，但他们仍然愿意装傻，可能是因为对神只歌功颂德能够带来相当程度的好处——比如许多神圣职业的力量就来源于这份信仰，也可能是因为觉得犯不上冒险去做一些毫无希望的反抗。 嗯……不过他也很快就不再去做那些无用的尝试了，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世界上绝大多数赞美神明的人类都不会支持他的想法，因为没人觉得自己会倒霉地成为牺牲者，也不愿意放弃已经到手的那些利益，而且与神作对听起来就很可笑，在此基础上就算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依靠人类的供奉站在云端，又将人类视为牲畜蝼蚁，也没人愿意去质疑什么。 其实每天跟那五个家伙待在一起远比一开始以为的要轻松，他也并不觉得几乎完全脱离同族的那五年有多孤单。可能是因为起初的那些经历，让他已经习惯了不再对自己的同族报以期待与信赖。 他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明明最能制裁凶手的刀就握在受害者手里，受害者们却宁愿扔下手里的刀，甚至还要叫嚷着去折断别人手里的刀。 “希利尔？” 走出教堂时，希利尔就听见旁边传来这道迟疑的喊声，他转过头，看见穆莱正一脸犹豫地看着这边，在看清了他的正脸，确定的确是他之后，才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两三步跑上来与他并肩：“我刚好路过这边，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你。” “穆莱？确实很巧，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的教堂。”希利尔笑着点点头，抬手掀开兜帽，大方地邀请穆莱一起，“我刚好打算去尝尝王城那些出名的美食，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带我尝尝你喜欢的菜色吗？” “当然可以，不过说起来你的那几位契约者不在吗？这可真少见。”穆莱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四处看了看，的确没有看到那几个小动物的踪迹。 “呵呵……他们自己跑去玩了，我也难得清闲一下。”不熟悉的人大概无法想象，那几个感觉好像很厉害很神秘的家伙凑在一起话真的不少，感觉没比集市上卖野菜的阿姨强多少。 从教堂出来后，穆莱和希利尔一起走在街上，他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明明这么热闹，但走在身边的青年看起来却依然像是孤身一人。 他刚才第一眼看到希利尔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才一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稍微犹豫了一下，穆莱还是开口问道：“希利尔，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是因为他们几个不在吗？” “嗯？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事情，可能看起来就显得有点走神。”他今天出来的时候没有扎头发，说话时便顺手把垂到脸颊边的头发捋到肩后，“穆莱，你觉得加害者和包庇纵容者，哪一个要更加可恨呢？” 突然被一个感觉好像很深奥的问题问到身上，穆莱懵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回答：“这个……非要选一个的话，我觉得应该还是加害方更不好？” “嗯……说得也是，毕竟怎么想都觉得害人的家伙才是最让人生气的吧？”希利尔笑了一下，然后就自然地聊起了别的，似乎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说起来达利斯城真是繁华，中央藏书馆的藏书量也非常惊人，鸦、艾纳还有银月都会去那边找些想要的资料。” 唯一的小问题是银月有时候查的不是什么正常的资料，有时候瞥到那些封面，希利尔都会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打算挑战神的能力范围，生不出孩子就自己硬造一个。 “啊，虽然我确实为长德帝国感到自豪，但是总觉得在那几位面前有点班门弄斧的感觉。”穆莱抬起手摸摸鼻子，每次提到希利尔的那几位契约对象都忍不住再三感慨，“尤其是那位萨勒尔先生，不愧是那位暴君的后代，变成人形时的气场就算说他是纯血巨龙我都会相信的。其他几位也是，看起来都像是身份很不一般的存在。” 十三王子殿下的直觉真是非常准。 两人在闲聊的时候已经走到了穆莱推荐的那家餐厅，进门后侍者熟门熟路地引导他们就座，希利尔坐在位置上一边看着菜单，一边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他们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严肃。”严格地说严肃的时候反而是少数情况。 提到这个，穆莱就想起上一次带希利尔出来逛街时发生的意外情况，他到现在想起来还是控制不住脸上发烫，一边假装认真看菜单，一边又忍不住偷偷瞄坐在对面的金发青年。 ——那次的导购小姐推荐的东西真的都买回去用了吗？完全想象不出来希利尔会跟那几位一起用那些东西的样子啊…… 希利尔今天披着头发，又长又直的金发顺着重力垂下、遮住耳朵和小部分脸颊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温柔，脸又长得那么漂亮，如果是希利尔的话，应该没有人会不愿意跟他谈恋爱吧？明明这么好看，希利尔刚才也说了是他的错觉，但果然还是觉得希利尔看起来像是孤零零的一个，这家餐馆里客人分明不少…… “您好，我想要点这个，还有这个……” 跟侍者点过自己想尝的菜色之后，希利尔抬手把菜单递给侍者，抬头就看见穆莱正呆呆地看着自己脸上泛红，于是温和地笑着询问：“怎么了？是决定不了想吃的——” “果然是我先找到的。” 在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钻进耳朵里之后，一个金黄色的炮弹一下子掠过穆莱冲进了希利尔怀里，由于飞得太快，带起的风把希利尔面前的水杯都吹倒了，洒了一桌子的水。 紧接着另外四道影子也以不相上下的速度闪了出来，一瞬间就挂满了希利尔全身。 “金龙先生，我觉得一秒钟的差距并不能算是领先。” “你这个蜥蜴在得意个什么啊？你爷爷在让着你你知道吗？” “希利尔，今天不回去吃午饭了吗？” “不要自己出门，注意安全。” 希利尔沉默着低头看了一眼被餐桌上滴下来的水打湿的裤子，听着耳朵边上熟悉得让人头疼的吵闹声，有种亲眼看着愉快的休假被中途撤回的窒息感。 整个餐馆的人都被这突然冲进来的小动物们惊呆了，有几个桌子的盘子都被带得打翻在地，所有人都茫然地看着希利尔这边。 “萨勒尔，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他依然微笑着，但那笑容显然是仅止于表面，“去后厨借一块抹布来把桌上的水擦掉。还有你们几个，去帮忙擦地、洗盘子、端菜，给餐馆添了乱总要拿出道歉的态度。” 穆莱也同样呆滞地看着这突发情况，但他愣愣地看希利尔熟练地教训小动物，看着看着就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出来。 ——果然希利尔身边还是这样热热闹闹的看着习惯，一下子就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