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猴子
大概是因为回家喝了酒放松下来的缘故，蒋山这一觉睡得十分昏沉，醒来时发现已经上午十点多了，金色的阳光从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缝隙间撒下，空气中的尘埃在阳光里跳动。 蒋山支起身子，觉得腰和小腹莫名有些酸痛，到底是岁数大了，看来以后要换一张硬床了。 蒋山推开卧室门，程枫正坐在楼下客厅沙发上一边撸猫一边看相声，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蒋叔醒了，今天起得好晚啊！” “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 “今天是周末，社团的事也安排给下面的小干事了，明年就要换届了，总不能还什么事都让我干。” 程枫说完托着暹罗猫的腋下将猫抱了起来， “对了蒋叔，你还没给小猫取名字呢。” 被撸到一半的小猫突然被抱起来，不愉快地扭动着身子，程枫连忙将小猫抱进怀里安抚他， “乖，乖。” 金色的阳光从落地窗洒下，少年人在阳光下眉眼温柔地抚摸着小猫，他这时的表情像极了第一次遇到自己时的程子和，看得蒋山一时间心神摇晃。 程枫似乎注意到了蒋山的目光，茫然地抬头望向蒋山，随即灿烂地笑了起来， “蒋叔，你发什么呆呢？” 蒋山登时好像有点心律不齐，连忙坐到程枫身边。 “岁数大了，有些睡迷糊了。” 说完伸手去摸小猫，谁知小猫一看到他过来瞬间睁圆了蓝色的眼睛，伸出锋利的小爪子就要挠他，被程枫一把拽住，不轻不重地在上面打了一下，训斥道， “臭猫，不乖！” “看来他不太喜欢我。” 蒋山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好像我一直都不太招小动物喜欢。” “你别在意，她刚离开妈妈，谁都不信任，其实人和动物都是这样，只要你给他足够的爱，让他能放心大胆地依靠你，久而久之他就和你亲近了。” “我竟然还要花时间去讨好一个畜生。” 蒋山站起身子，笑着摇摇头， “名字你来取好了，反正我看这礼物也是不是买给我的，纯粹是买给你自己的。” 程枫一听这话放下猫在后面一把搂住蒋山，笑道， “哦哟，蒋叔，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蒋山也笑了， “你被医生从医院抱出来的时候还是我第一个接过来的，你的什么我不知道。” 程枫一听这话更来劲儿了，抱着蒋山的脖子摇来摇去， “那蒋叔叔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什么感觉啊，是不是觉得，哇，这个小孩子长得可真俊儿。” “不，我的第一感觉是丑，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但的丑猴子。” “就这？就这？我还以为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看我第一眼一定会有别样的感情。”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我饿了，要吃饭了。” “那你等着，我刚刚早上做饭了，这就给你去热。” 蒋山望着少年走向厨房的身影，想到少年出生的那一天。 昏暗的灯光下，程子和与双方的父母坐在医院的长廊里，程子和面色苍白，满头冷汗，连眼镜都在脸上打滑，只见他半蜷缩着身子，双手合十支在下巴上，双眼紧闭，嘴唇紧抿，腿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 “子和哥，没事儿的。” 蒋山实在看不过去了， “现在孕妇死亡率很低的。” “那也不行，我查了资料，如果羊水栓塞，人刷一下就没了。” 程子和一把攥住蒋山的手， “没有小枫我该怎么办，我只会读书搞研究，其它统统都不会，没有她我真的活不下去...” 蒋山回握住他的手，心里滋生出一种隐秘的喜悦，尽管他知道这样太恶毒了，可他仍然情不自禁幻想，要是晓枫姐真的因为难产而母子双亡，子和哥就只能依靠他了，如果他成为程子和在绝望中最后一块浮木，说不定就算是这样怪物的身子，子和哥也可以接受... 自从程子和结婚以后，蒋山就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后悔自己因为不成熟而拒绝程子和父母的收养，至少无论怎样也应当呆在他的身边，怎么能这样轻易地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呢？ “恭喜你，母子平安！” 护士喜悦的声音打破了蒋山的幻想，程子和猛地挣脱蒋山的手向推出来的的徐晓枫跑去，跑到一半又手忙脚乱地回去拿放在脚下的花，在医护人员的笑声中将花一把塞进徐晓枫怀里， “老婆祝你生产快乐，不是、不对，老婆，你辛苦了...” 医护人员哄笑起来，抱着孩子的护士也笑道， “哎，你们家怎么回事，怎么都没人接孩子？” 一旁的蒋山沉默地接下那个孩子，怀里的婴儿粉色的皮肤收缩成一团，身上还挂着黏糊糊的羊水，真丑，像个没毛的猴子。 那只猴子紧紧闭着眼睛，突然伸出小小的手指，握住了他的大拇指。 蒋山愣住了，呆呆望着眼前这只丑猴子，这只没毛猴子是子和哥的儿子，是子和哥的血脉，但同时也是子和哥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 他此时的心情实在无法用任何词汇表达出来。 “小山，让我们看看孙子。” 程子和和徐晓枫的父母接过了孩子，只留蒋山呆愣在原地。 总是这样，每个人都很快乐，只有自己被隔绝在人群外独自痛苦。就像每次校园开放日，所有小孩都一边举着高高地胳膊发言，一边得意洋洋望着父母，只有自己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这群傻子，他心想，嘴里却又酸又涩。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蒋山低下头，是一个邮件。 他打开邮件，只见上面用浮夸的艺术字写着： “你好啊，小山，我是子和哥，多日不见，亲爱的有没有想我啊，如果想我的话，就给我打下面的电话号码吧～” 电话号码的结尾处还非常艳俗地点缀了很多玫瑰图片。 蒋山的动作凝固了，握着手机屏幕的手逐渐收紧，他的头上青筋浮起，骨节噼啪作响。 他一定会找出这个人，让他从此活得生不如死，一定会的！ 他调整好表情，走进厨房，见程枫还在厨房忙忙碌碌地热菜，抱歉地笑道， “小枫啊，别麻烦了，我今天公司有点事，早上先不吃了。” 程枫愕然转过头， “什么急事？饭就快热完了，你好歹吃一口。” “不了，你自己吃吧，我先走了。” 蒋山披上大衣正要走，程枫在他手上塞了个用纸包好的三明治和一瓶热牛奶。 “路上吃，蒋叔，你总这么吃饭不规律压力又大，等老了会胃溃疡的。” “啊，好。” “对了，还有那只小猫，是母猫，叫珊珊吧。” “哦，珊珊。” “姗姗来迟的珊。” “啊，行，挺好听的。” 蒋山随口敷衍着关上了门。 程枫望着紧闭的大门，温柔地笑道， “其实是蒋山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