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家族（艾尔温的家人们）

    艾尔温的父亲不在了，操办家族圣诞聚会的责任自然落在了希尔达肩上。由于希尔达实在少有闲暇，这一年聚会的地点定在她家而非祖宅，也许是战乱的缘故，来的亲戚也不如往年那样多，场面相比往年的热闹显得有些凄凉。

    为了能让米娅给希尔达姑姑留下一个好点的印象，艾尔温费尽了心思。他带着米娅去补漂了发根，并把她平时凌乱不羁的发型好好修整了一番，还给她准备了几套学生气十足的裤装，将她打扮得俨然一副好孩子的形象，只可惜米娅举手投足之间残留的街头习气依然暴露着她的出身。对于这一点，艾尔温也没有强求，反正希尔达姑姑早就已经知道米娅先前做的是什么营生，即便遮掩也无济于事，他干脆也不费这个劲了。

    直到去往希尔达家的路上，艾尔温一边开车还一边不放心地嘱咐着米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特别叮嘱米娅不要告诉希尔达姑姑她有灵能的事情，他觉得如果希尔达姑姑知道了这事，一定会想方设法让米娅参军的。

    米娅一路上都相当冷静，她想着这到底只是个家族聚会而已，就算艾尔温的家族大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当艾尔温把车停在前院的空地时，她开始感到了恍惚——这里的场面让她感觉简直像是闯进了电影里。像小公园一般开阔的前院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轿车，数量比她从前见过的所有豪华轿车加起来还要多；身着军装、手握步枪的警卫们目光警惕地在站岗或是巡逻，弹夹里大概装着实弹。她僵硬地回过头去看了看艾尔温，看到他神色如常，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似乎对于艾尔温而言，这不过是日常生活而已。

    走在通向大门的路上，米娅注意到艾尔温的家族有一个特别之处——他们头发几乎全是金色的。米娅从来没在别处见过这么多金色的脑袋，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什么金发碧眼的老窝里一样。在观察其他人的同时，米娅注意到其他人也在注意着她，或者说注意着她和艾尔温，似乎都对艾尔温带回来了一个什么样的alpha感到非常好奇。

    伊森到得比他们稍早一点，已经在门厅处等他们了。见他们走过来，对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领着他们去放行李。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伊森和米娅已经相当熟稔，说起话来也不像开始时那样尴尬冷硬。他们三个边走边聊些家常，才走到一半，就碰见了希尔达姑姑。希尔达依然是一副军装打扮，一头金色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即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她也依然没有换下军装，或许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希尔达显然不是恰巧经过，而是专门冲着米娅来的。她几乎没有理会艾尔温和伊森，只对他们稍微点了点头，就用军官特有的锐利视线看向了米娅，仗着身高的差距俯视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艾尔温没有直接告诉过希尔达姑姑米娅的名字，但他觉得希尔达姑姑不会不知道米娅叫什么。毕竟他早就和希尔达姑姑的配偶奥莉维亚姑母打过招呼，而且米娅的名字也赫然列在宾客名单上。他想，希尔达姑姑提出这个问题大概不是为了得到它的答案。

    在来得及思考以这样的态度面对艾尔温的姑姑是否过于不敬之前，米娅已经用同样尖锐并且带有敌意的视线迎上了希尔达的眼睛。她习惯了被人审视时立刻对视回去，因为在她过去的生活环境中，“绝不能表现出软弱”是相当重要的生存常识。

    “玛丽娅·施瓦茨。”她回答道，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和谁说话，眨了眨眼，让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

    “施瓦茨小姐。”希尔达微微眯起眼睛，看不出到底是感到满意还是感到不满。她顿了一下，又说：“我是希尔达·卡斯德伊，艾尔温的姑姑。我想和你谈谈。”

    米娅回头看了看艾尔温，发现艾尔温也在犹豫地看着她，于是答应道：“好。”

    “我也一起去。”艾尔温赶紧抢着说，同时拉住了米娅的胳膊。他想着如果他站在旁边的话，希尔达姑姑就不好对米娅说太过分的话，万一这两个人真的发生了什么口角，他至少也还能打个圆场。

    希尔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就去和你姑母一起喝茶吧。

    “为什么，难道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吗？”艾尔温故意不忿地哼了一声，把希尔达的意思往歪处解释，想迫使她同意自己跟过去，“Alpha之间的谈话？”

    然而希尔达姑姑根本不上他的套，像是没听见他说话般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米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对他笑了一下，示意他不要担心，然后就也跟了上去。艾尔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两个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站在一旁的伊森想要宽慰艾尔温几句，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奥莉维亚姑母就朝他们走了过来。

    如果想要立出一个完美omega的标准，奥莉维亚姑母就是现成的标杆，至少艾尔温是这样想的。他的这位姑母无论出身、外貌、性格还是才能都无可挑剔：她出身名门，容貌姣好，而且无论何时都打扮得精致体面，从不松懈。既善解人意，又端庄得体；既和蔼可亲，又不失威严。希尔达姑姑很少回家，家中的大小事务几乎全部由她操持，但她做得井井有条，几十年来都没出过什么差池，也从无怨言，就这样一手养育着12个孩子。无论多么挑剔的人，也绝不可能找出她的一点毛病。

    奥莉维亚看看艾尔温和伊森的表情，还没走到他们面前，就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她拉起艾尔温的手，笑着打趣道：“艾尔温，瞧你吓得，你姑姑又不会把她生吃了。”

    她说着转头看向伊森，又说：“来坐下喝杯茶吧，伊森也一起来。孩子们都可想你们了，尤其是洛伦，天天和我念叨着要我请你们来家里做客。我说伊森和艾尔温都是大人了，有正事要忙，哪有时间陪你玩呀！不像你，天天放了学在家闲得发慌……”尽管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奥莉维亚姑母却用一如既往的方式与他们说话，而刻意不表现出同情或是担忧，她总能如此体贴周到。

    经她这样一提，艾尔温才想起他刚回国的时候洛伦曾给他发了很多短信问候他，他却没有回复。洛伦是奥莉维亚姑母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分化成omega的孩子，和他关系一直不错。只是那时他还没做好和人打交道的心理准备，想着过几天再回复，结果几天后就忘记了这件事。这让他不免有些愧疚。

    他们说着话就到了茶桌前，奥莉维亚的孩子中年纪小一点的都在这里，大一些的则是去招呼客人了。只有洛伦例外，虽然他已经16岁了，但因为是omega，所以也在这里。

    希尔达姑姑家的教育理念与艾尔温家不太一样，他们更倾向于把家中的omega子女保护起来而不是任他们自由发展。艾尔温其实不太喜欢她们这样对待洛伦，但也没办法说这种教育方式有什么不好，毕竟被以同样方式教养的奥莉维亚姑母如此优秀，艾尔温自认无法与她相比。

    洛伦看到艾尔温顿时眼前一亮，然而马上就变成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与艾尔温和伊森礼貌地打了招呼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原位喝茶。直到他的母亲安顿好了艾尔温和伊森，又离席去招待其他客人时，他才迫不及待地换了个位置，坐到艾尔温身边。

    “我听说你回来就给你发了短信，但你一直没有回复，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上次见到你时你脸色很差，我没敢过去和你搭话……”洛伦小声说着，怕艾尔温误会，又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要是看到了的话，不回复也没关系。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惦记着你。”

    “谢谢你，洛伦。我看到了，但我那时太沮丧了，实在没有心力回复你。”艾尔温对他稍微笑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道，“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要是想的话，可以随时和我联络。”

    洛伦盯着艾尔温看了一会，觉得他不像是在强颜欢笑才松了口气，又说：“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常来这边做客，我又学会了好几种点心的做法，可以做给你吃。可惜我不能去找你，母亲不让我自己一个人出门。”

    艾尔温答应了下来，但洛伦依然盯着他，好像还有什么别的话想说的样子。他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凑到在艾尔温的耳边悄声问道：“他们说你带了一个特别好看的alpha过来，她是谁呀？”

    “你啊……”艾尔温佯怒地敲了一下洛伦的脑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她在和你父亲说话呢，你一会就能见到她了。”

    洛伦撇了撇嘴，没再追问这个问题，而是与艾尔温聊起了别的。艾尔温有一搭无一搭地和洛伦说着话，隔一小会就朝着书房的方向担忧地看上一眼。

    他左盼右盼，等了好久，才终于把米娅盼了出来。只是不知道希尔达姑姑到底和米娅说了什么，米娅看起来垂头丧气的，脸色也很差。他连忙起身走上前去想和米娅说些什么，却被希尔达姑姑叫住了。

    “艾尔温，你跟我来。”她说。

    艾尔温一阵懊恼，既生气希尔达姑姑这样对待米娅，又生气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坚持跟过去。米娅才十多岁，又举目无亲，对她训话根本就是在欺负她。就算他知道希尔达姑姑是为了他的利益，也还是觉得这样太过分了。他抿了抿嘴唇，想要为米娅说几句话，却看到米娅对他笑了一下，说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憋着一股火气，跟着希尔达走到了稍远些的地方，才刚站定就没好气地问道：“您有什么事问我就是了，干嘛要和她过不去？”

    “你还挺护着她。”希尔达揶揄了一句，然后抢在艾尔温发出反对的声音之前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继续说道，“她还可以，但你有更好的选择。”

    “至少我至今为止都没有见到过比她更好的alpha。”艾尔温态度冷硬地说道。

    希尔达稍稍叹了口气，在继续说下去之前提前声明道：“首先，我不是要插手你的生活，我只是想作为长辈给你一些建议。”

    艾尔温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那个姑娘确实不差。模样出挑，身手也好，脑子不笨，也许心地也还可以。我不知道你具体是看上了她的什么，但她确实有值得你看上的地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那样的出身，如果你和她在一起，别人会怎么看你？我还听说你要转到政治系去，如果你真的打算从政，她的身份对你而言就是定时炸弹，你真的做好面对最坏情况的准备了吗？”

    听到这里，艾尔温也叹了口气。希尔达姑姑还不知道，若说定时炸弹，米娅的身份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身上还背着另一件比这严重得多的事情。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被侮辱的录像有没有流传出去，会不会传到国内来。那种视频绝对比和一个身份可疑的漂亮小alpha在一起更能让他名誉扫地，甚至会连累着他的alpha一起被人耻笑，尽管他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或许他根本就不该试图从政。

    他想他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米娅和希尔达姑姑，毕竟这也关系到她们，但他暂时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再想想吧，艾尔温。多考虑一下你自己，不用太担心她。她是个alpha，又那么年轻，不需要你在身边也能有很好的前途，甚至找到比你更适合她的omega。多考虑一下你自己。”

    希尔达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艾尔温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想起米娅还在等他，浑浑噩噩地走了回去。

    米娅正在和洛伦聊天，她的心情似乎比刚才稍微好了一点。见艾尔温回来，笑着招呼他坐在自己身边。艾尔温坐了下来，看着米娅那张精致的小脸，第一次萌生了退却的念头。

    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他和米娅确实并不般配。抛开别的不说，他光是年纪比米娅大了整整四岁。他们之所以现在能好到蜜里调油，是因为他们一天到晚都只窝在家里。一旦他们走出家门，就要面对现实的问题。

    就算他自己可以承受得住别人的非议——他是个omega，大不了窝在家里不再和人打交道就是，但米娅呢？如果米娅真的成了小有名气的模特，人们知道她在和自己交往，会怎样看待她？那些娱乐记者笔下最不客气，为了博人眼球怎样难听的话都写得出来，他甚至都想到他们到时候肯定会把米娅描写成傍着omega吃软饭的形象。米娅性格那么傲气，怎么能受得了这个？

    米娅现在有了干净的身份，有了学校，甚至还有了工作，即使和他分开也能过得很好。他想也许他这个时候放手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舍不得。他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为的就是能和米娅在一起。现在好不容易才如愿以偿却要他放弃，他怎么能放得下？

    米娅注意到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点纳闷地拉了拉他的胳膊，问他希尔达姑姑到底和他说了什么。艾尔温欲言又止地沉默了一会，最终摇了摇头。

    他想这些事情毕竟还远，没有必要在这时候搬出来影响节日的气氛，给米娅徒增烦恼。圣诞节就是要无忧无虑，尤其是对于米娅这种还没完全长大的孩子而言。这些烦心的事情等到假期之后的明年再处理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