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格
近些天丁晴没有拍摄任务，本以为可以放肆地睡个懒觉，可惜他尿急，最终起床的时间和往常差不多。 任星灿洗完澡，敞着门，只穿一条平角裤站在浴室门口，丁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后进去上厕所，就算天热也不能这么耍流氓啊？ “没事。”任星灿把头发吹到七成干，前额凌乱的长刘海滴着水，此刻的他不像画报里掀起刘海那样锋芒毕露，而像是狼犬和奶狗的混种，野性和稚气都具有。任星灿的身材大致上一直是这个模样，只不过腹肌深刻了些，腿修长了些，却莫名开始散发雄性荷尔蒙，男孩和男人仿佛一夜之间的事情。 丁晴注意到任星灿的腿上有一模一样的两条淡淡的印子，不禁好奇地问：“你的腿怎么了？” “什么？”任星灿拨了拨头发，低头看了一下，平静地说，“没事，手术留的。” “手术？”这是怎么了？丁晴的精神一下子紧张起来，顾不得困了。 “增高手术。”任星灿说。 “是我想的那个断骨增高吗？”丁晴扶着墙，差点没晕过去，“你才多大啊，还能长好几年呢，为什么做这个？” “这个要看骨骺闭合的，要不医生也不给做，还有就是我妈其实把我的年纪报晚了一些……”任星灿把吹风机都收好了，还站在卫生间耐心地给丁晴解释。 “那你还练舞，打工……”丁晴感觉浑身没劲，脚都是软的，那种画面他都不敢想象。身高一米七都没有还天天吹自己一米八的男星有得是，再不行垫增高鞋垫，就当个爱豆，咱们何必这么拼命…… 任星灿靠在门边：“我休学了一年，现在早就没事了。” “你别出去打工了，不是还有什么文件翻译之类的兼职吗？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水平是够用的吧？担心打工超时的话，大不了以我的名义接单，报酬给你就好了。”丁晴的心在滴血，这么下本，怎么着也得当个顶流才行啊，任星灿要是去选秀，他一定倾家荡产打投，哥哥太难了呜呜呜…… “真的没事。”任星灿说。 什么没事，不过是年轻，觉得能硬扛，手术副作用对于一个人来说只有0和100％，整容崩了最多也就是难看点，这要有个万一，行动能力都没了。丁晴困意全无，身穿睡衣却神情严肃：“你现在缺多少钱，方便说个数吗？”他这几年拿命换钱，比起资本家拿走的虽只是个零头，但也有点底子。 任星灿去穿衣服：“最近不是很缺……” 丁晴回到床上，一个人生闷气。他的任星灿原来最乖了，老老实实的，有什么说什么，现在这男的一天天的跟他假假真真的，他才不要再操心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抽时间去了一趟任星灿打工的料理店，看看能不能和老板说明情况，结果被告知任星灿只是很久以前短暂地在这里打了一下工。 行吧。 头发漂过之后需要定期使用特制洗发水补充色素以维持颜色，但洗过之后的头发很难吹干，还很脆弱，所以丁晴基本放弃了护理。反正漂过的头发长时间不洗也看不出来，他不说就行。 他的头发慢慢变成了像是营养不良的稀黄色，多年受损的头发长得特别慢，他本想等黑发长得差不多再去剪掉漂过的部分，看起来要再等半年才行。 不洗的话也要把头发梳顺一点，要不看着跟松狮似的，丁晴的梳子刚下去一半的长度，就被他揪出有几根头发打结了。丁晴去取剪刀，正好被放了学的任星灿拦住：“你不要着急。” “不用。”几根而已，任星灿非要拽着他拿剪刀的那只手去找顺滑剂，小崽子真是翅膀硬了。 任星灿解开丁晴的发结，还没收了他的剪刀：“我一会儿去练习。” 丁晴一句“不许去”哽在喉头，被他咽了回去：“爱豆工作强度很大的，你的身体真的能承受住吗？参加选秀的话出道之后就要开始考虑转型的问题，你是偏跳舞的，转唱作人或者歌手都不是最优选，演员拍戏过程中的安全隐患就更多了……我劝你还是认真考虑一下。” 丁晴说第一句话时，任星灿还在听，后面直接提起梳子来给丁晴梳头。任他怎么野，丁晴184的身形还压得住，何况丁晴炸毛了。任星灿先喷顺滑剂，从发尾慢慢给丁晴梳头，人变得乖巧了不少。 “你可能不知道，团散了之后我相当于在给SP工作，行程非常满，发歌、拍戏、录综艺，还有各种商务，我觉得我相当有发言权的哦。”丁晴没听见任星灿答话，还以为这是任星灿“SP太子的蔑视”，他毕竟是亲生的，SP可能不会使唤他使唤得那么狠，但工作都是一样的工作啊！尤其拍戏这一条，上头新规不断，文替抠图的时代可回不去了。 安静了太久，丁晴看一眼镜子，一时没找到任星灿，再仔细一瞧，原来任星灿在占他便宜。任星灿梳到丁晴耳后的部分，注意到丁晴的目光，没有立刻反应，又梳了两下才放下梳子：“我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 丁晴跟任星灿去的意思是监督他别弄什么高难度动作，但任星灿不仅放了丁晴的歌，还问丁晴要不要一起跳：“你是不是很久没有练习了？” 合着我给你打歌来了？丁晴摇摇头。 他那首关于人鱼的歌，写的确实是任星灿，不是诸多关于人鱼的色情隐喻，而是人鱼童话的一点借题发挥。人鱼和人一样生存生长，它们不是鱼尾怪物，而是人类审美之外的美丽生物。 任星灿就是他的人鱼公主，可是任星灿现在抛弃了鱼尾，在刀尖上行走，别人反而觉得这样才“正常”。 他害怕……害怕任星灿变成泡沫，还是说他看见的已经是泡沫了呢？ 主旨之外，什么编舞啊，歌词啊，丁晴基本都忘干净了，他看任星灿投入地跳了很久，才觉得“好像确实是这样诶”。 丁晴听着音源快结束了，为了不扫任星灿的兴，上去比划了两下，不料任星灿放的音频是MV版，后面有一大段dance break，丁晴一时原地待机。 任星灿在这里新编了一段舞，丁晴站在那里就可以，他会拨开浪花向丁晴靠近。 音乐结束，丁晴见任星灿喘得厉害，双手不自觉地跑任星灿腰上去了。虽然他没用力，但身上突然多了一对挂件，任星灿会不会觉得烦？丁晴犹豫要不要放手之际，任星灿用手背擦了一把下颌的汗，盯住他问：“你不是来找我复合的吗？” “你不是要当爱豆吗？”丁晴不知所措。 “那是妈妈的梦想，不是我的。”任星灿卸下腰后丁晴的一只手，拉到面前吻他的手背，“丁晴，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的梦想，就是要你。” 虽然前后逻辑不通顺，丁晴听清任星灿的最后一句话，手环住任星灿的脖子倒在他肩膀上哭起来：“我的星星不见了……” “你怎么哭了？现在这样很丑吗？”丁晴的体重全压到任星灿身上，任星灿茫然地问。 丁晴摇了摇头，只是外皮和灵魂才揉成一只完整的他的人鱼，为什么有一面消失了？人鱼可以永远是人鱼，为什么一定要变成人呢！ “那就好。”任星灿拍了拍丁晴的背，可丁晴还是抽抽噎噎哭个不停。“丁晴，你是懂我的人。”任星灿先用一句话集中丁晴的注意力，然后跟他讲，“你不能这么想，我要是不这么做，生活来源就没了，处境只会更难，这叫‘弃车保帅’。” “可你不是和SP签了卖身契……”灵魂纯净胜过空壳木偶，丁晴被说服了，“需要打官司吗？我有朋友是律师……” “已经解决了。”任星灿说。国内这几天，SP一天上好几个热搜，再谈不拢，老板本人的料都要给抖出来，任星灿收集信息多年，基本是把刀架亲妈脖子上了。 任星灿从出生就是一件商品，他妈想把他加工成完美的爱豆，半为完成自己未竟的梦想，半为实现对前夫隐忍的复仇。他的年龄被改小，社交被严格控制，人生履历的每一步都是预写的人设，甚至包含失败或成功的分支选项。计划进行的同时，他妈对他的漠视和忽略也在加重，这成为了他得以打破控制的突破口。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你怎么什么都没跟我说……”丁晴松开任星灿，和他坐在墙边休息，听完他的故事，人都傻了。他家父母除了反对同性恋这一点，其他的倒还算正常…… “你也帮不了我什么，徒增烦恼而已。”任星灿说。他原先没想过逃，而是想要妈妈的爱，妈妈的爱是有条件的。外表和身高他从没自卑过，即便普通，这些都是他与生俱来的东西，他珍惜父母在他身上的结晶，但是他会因为练习不够而唱跳失准，因为体质的关系体重超标，他认为妈妈不爱他是因为他做错了。所以他加练、节食、逃避社交，他能从毫无天赋练到唱跳过关形体标准，但是妈妈还是没有来。 他知道一切都是他自己哄自己的，爸爸对不起妈妈，妈妈天生就不爱他，他永远做不了合格的爱豆，还要成天和他最恶心的唱跳绑在一起，别人家小孩口中“痛苦万分”的学习甚至是他的心灵慰藉。 送他留学只是走个过场，重点在于换脸和增高，等到回国选秀，他的人设会是海归贵公子，出道后顺理成章地退学，这段经历变成粉丝吹捧他的文案中的一个分句。但他能拼命地练习，也就能拼命地学习，学业是他求生的梯子，不是垫脚石，他会继续向上爬，而非用后即丢。 这件事只能由他来做了断，别人救不了他，丁晴的出现让他变得急迫了一些而已。 丁晴很无奈，任星灿说得没错：“对不起。” “你一点都没有对不起。”任星灿说，“你都不碰我。” “……我怕给你碰坏了。”万一哪里挪位或者出了个坑怎么办，斥巨资做的俊脸白瞎了。 “我下面又没整。”任星灿眨眨眼。他随他妈，五官看起来一般，但是底子够硬，皮肤保养好，体重控制住，不用大动，多做微调，差距立显。 一提这个又触及了丁晴的心理阴影，任星灿他妈再怎么给任星灿晚报年纪，当时的任星灿只会比他小，不会比他大，自然也就永远都是他上了未成年。“我觉得你……变open了。” “……我还觉得你变丧了呢。”任星灿说。 丁晴的出现是个意外，他没有过多地关注任星灿的背景，这点恰恰让任星灿觉得自在，同时他还无条件地给任星灿宠爱，让任星灿仿佛沐浴在阳光下。任星灿和丁晴的关系显然不能被称为“母子”或“父子”，他们的关系是朋友和伴侣，但丁晴给任星灿的显然比妈妈给任星灿的东西更像母爱，那种爱很原始，一直都在，没有理由。 任星灿自然很享受，想要长久地获得这种东西，但当时的他被夹在高强度训练和高难度学习之间，还要思考“脱离问题家庭，走向自我独立”的方法，心情抑郁，每天都处在崩溃边缘。他没有精力去呼应丁晴的感情，恋爱谈得心不在焉，广泛应用糊弄学，丁晴说啥就干啥，他只是贪婪地吸食丁晴身上乐观阳光的能量，拿丁晴当个电暖炉。 其实当时任星灿也回应不了丁晴什么，他总要先当个人，才有资格去爱，不然他拿什么回应？如今他对自己有完全的控制权，憋了好多年要“积极回应”丁晴，喜欢自己筹划并亲身参与交往的细节恰恰是他的本性。 他参加比赛是被妈妈临时塞过去的，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清楚。爱豆圈的烂事他看过太多，回看初舞台时他有些忧虑，不为自己出丑，而是因为丁晴，他当不成爱豆了，他还爱着他。别人或尴尬或嘲讽，唯独丁晴在笑，骂他的人以为丁晴在讥笑，只有任星灿知道那个是，说难听点，电车痴汉…… 二公的时候，是他找到他们公司的两个边缘练习生亮明身份，吩咐他们丁晴选C的话就投票给丁晴。他憎恶黑幕，可又觉得破节目的黑幕这么多，他搞一个又何妨，终是显得他这SP太子当得又霸总又窝囊。争C环节他参与，本是弃票的意思，哪知道SP的人连选C都不敢选了，丁晴又不选C，票最后都归到他的头上。 叫丁晴察觉到他以前谈恋爱划水这件事可比“自卑”严重多了，他宁可选择“自卑”。 他可太自卑了，没出生之前就贷款自卑好几年，直到变美。嗬！腰不酸了，腿不疼了…… “是，丧心病狂……”丁晴一只手撑住身前的地板，扭转身体轻吻上任星灿的唇。任星灿把手搭到丁晴的肩上，预想中的热吻却没有到来。丁晴以唇瓣为指尖，触碰任星灿的脸庞，刻印他的模样，软糖一样的质感令任星灿在手上增加了几分力，想要强迫丁晴再热烈一些，方便他用肌肤吸取这份甜蜜。 丁晴没有遵从任星灿的意愿，从任星灿的鼻尖感受到眉眼。折回眉心时，任星灿拦住丁晴：“现在不可以碰了。” “那就不碰。”丁晴坐回原位，主意一会儿一变的，虽然和任星灿从前的沉稳不一样，他却没来由地觉得这是小孩子的行为。 任星灿掏出手机，壁纸是他的课表，丁晴也不知道他动了哪里，图片忽然变成了他以前舞台的饭拍。任星灿把照片拿给他看：“你能不能再染一次这个颜色，你染了我就……” “可以。”丁晴答。 任星灿一阵激动，立刻给自己认识的造型师打电话，拖着丁清上理发店。 丁晴在团内别名“发色实验田”，染过很多梦幻的配色，上台前精心加了很多特效的头发呈现的效果也非常好，粉丝纷纷表示“血书求头发直拍”，男团中竟走出了一位“甩发天王”。但他本人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以前尚可的发质现在惨不忍睹，新生发丝变细变脆，全靠丰厚的发量造出“我还没秃”的假象。现在一提“染头”两个字他就头皮发麻，漂发刚开始就会痛到默默流泪…… 但是任星灿想看，死了都得染。 任星灿挑的那张是葡萄配色，薰衣草紫渐变到灰绿，发梢再烫一下。要染的颜色不用漂太多遍，但理发师捞起丁晴的头发一看：“一年之内你最好不要再染头发了。” “好的，谢谢。”他本人的意愿是永远都不想再染。 等待的时间里丁晴问任星灿：“你以后念书怎么办？” “我借了点钱，再加上打工……”任星灿拿手机在一旁录像，“我还没染过头发呢，跟你做同一个颜色怎么样？” “本来就没钱了，还不省着点花。”丁晴从镜子里瞪了任星灿一眼，“以后我借给你。” 选秀期间粉丝说丁晴是门面，丁晴自己一点都不觉得。他知道自己长得帅，但还不到那个地步，他个人更喜欢深刻一些有辨识度的长相。 高中毕业那会儿他一直想找演员或者导演之类的实习，但他当时水平一般，自己又不愿意去小作坊，屡屡碰壁。为了多点技能，提高竞争力，他才去练舞蹈，练形体。他不是一心奔着爱豆去的，如果他不去当爱豆，是不是就能陪任星灿渡过难关？ 好像也没有这么理想，他总归存着点“做爱豆刷点经验也不是不行”的歪心思，从头就没好好尊重过粉丝，“爱豆”这个念想的唯一功用便是引他和任星灿相遇。要说他认死理，搞地下恋情的爱豆多了，就他一个傻了吧唧地分手，实际上他哪里分了，心到底还在任星灿身上，哪边都没对得起过。 他是一个失格爱豆，任星灿没出过道，算练习生，也就比他好那么一丁点。 丁晴的头发刚染完的时候颜色超正，蓬松飘逸，任星灿一直撩着玩，还拿手机拍：“给你剪个片子发网上好不好？” “这样真的合适吗？”搁以前丁晴得比任星灿还积极，他原来疯狂拉着任星灿合照录视频，但现在他虚了。也许有大把爱豆隐婚出轨约炮劈腿，但那和他什么关系，人不能比烂啊，我们内娱爱豆就真的要这样完蛋吗！ “你现在不是素人么？”任星灿收起手机，“明天出去玩吧，我想坐电车。” “好。”丁晴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