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26.

    一周后玻璃房的每一位学生都得到了乔老师和袁老师带回的礼物：有特产小吃，有好看的小玩意，还有几本好书放在书架上供学生翻看。

    一大兜的礼物摊在桌上让孩子们随意挑选。段西元对它们都没兴趣，他随手捏了一块糖塞进嘴后就去看他的乔老师，而乔老师已经被盼望他许久的何育祁拉走，何育祁手上捧着一本还没有拆封的书——是乔老师特意送给他的。

    段西元盯着同何育祁讲话的乔云杉，他想象他的乔老师在书架间穿梭，漂亮的眼睛略过一个又一个精美的书脊，然后将其中一本抽出，前后翻看，思索考虑着它适不适合何育祁，对何育祁的比赛或者学习有没有帮助。

    段西元任由妒火在想象中怒烧，他的乔老师全身上下都被他烙下痕迹，却还是要用看过他的眼睛去看别人，还是要用握过他的性器的手去挑选送给何育祁的礼物。段西元明白自己又丢失了理智，他好不容易装了一两个月的乖乖男孩在这时已快要被打回原形。

    中午的时候乔云杉照旧回办公室休息，段西元跟着他进办公室后迫不及待地吻他却被推开，乔云杉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又掏出一本设计书递给段西元，说：“给你买的。”

    盒子里是小巧精致的书签，书签配上书就是完美的组合。

    出现在段西元想象中的画面确确实实发生在现实中，乔云杉的确用尽了耐心去寻一本好书，但他要找的这本好书的最终主人是段西元。寻到书后乔云杉又在纪念品商店挑选好看的书签搭配段西元的气质，乔老师的这些所有耐心和柔情段西元都不能体会和感受，因为他接过乔云杉递上的礼物后只觉得愤怒和嫉妒，当中还有一些委屈——他把乔老师对他的这一份特别当做雨露均沾。

    段西元沉默地把东西塞进书包里，又抱着乔云杉亲，乔云杉这次回吻了他。

    他们和以前很多次一样，在办公室里做爱。乔云杉原以为段西元会像饿了许久的小狼扑上来乱咬一通，却没想到这男孩突然学会节制——他闷声地干乔云杉，不说话，不问乔老师有没有想念他，也不告诉乔老师他的思念快要溢出来；他的节奏不急不缓，好像例行公事，好像随便敷衍。乔云杉在段西元退出自己身体的时候意识到，这男孩的热情忽然不见了。因为段西元在乔云杉离开的这一个星期里失去了安全感，他和失去壳的蜗牛没有区别，随时都会死掉。段西元需要乔云杉帮他把壳给重新装回他的身体，但是乔云杉没能领会段西元的意思。

    段西元等着乔云杉问他“怎么了”或者“你是不是不开心”，让他知道至少乔老师是会关注自己的情绪的，那么他会心平气和地和乔老师谈话，继续装一装乖巧可爱的大男孩儿，甚至变成对乔云杉摇尾巴的宠物狗也没有问题，他要问问乔老师和林西子学姐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林西子是不是真的在乔老师的房间度过了一个夜晚。

    这一条近乎爆炸的新闻在乔云杉带着学生们回来的头一天突然在玻璃房传开，即将毕业的大四学姐和朋友聊天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唉你知不知道，林西子昨天在乔老师房间过夜了。”学姐正在削苹果的那只手被朋友猛然握住，刀尖差点戳进肉里，她惊叫一声，吸引了全工作室的注意力。那位惊讶到了极点的朋友根本压不住轻颤的嗓音，她问：“真的假的？我靠！太……太劲爆了！”

    段西元从两人的对话中捋出了一个大概的事情经过：仙女学姐林西子和男朋友闹了矛盾，她大晚上跑去酒吧买醉，没有等来劝她回去的男朋友，却等来了焦急的乔老师。还好林西子没有被别有用心的人下药，她乖乖和乔老师回到旅馆，一路上哭得梨花带雨，几乎站立不住。乔老师把她领回房间时已经凌晨十二点多，林西子的室友早已睡熟，乔老师只好再给她开了一间房。但学姐有没有去那间房睡觉除了学姐自己和乔老师没人知道，因为第二天大家见到林西子的时候已经是集合的时候，没人看见她从哪间房出来，也没人发现她有什么异样，恢复了一晚的林西子重新做回仙子，大家不知道是她自己自愈，还是乔老师劝慰她一夜将她治愈。

    所有人都好奇真相，段西元也想知道真相。但他希望乔云杉主动告诉他，他要的是乔云杉的毫无保留而不是他逼一下乔云杉才说一句。

    实际上乔云杉在回程的火车上就开始内心慌乱，他为自己昨天夜里的行为后悔——他不该和林西子独处一个小时，他是有过和女学生纠缠“前科”的人，如果这件事被学生们添油加醋地传一传，他的名声就又要差上一点。乔云杉只顾想自己未来要怎么办，半点没考虑到段西元是否也会知道此事、他是否应该主动向段西元解释。哪怕到了现在，乔云杉也没有提起的念头，他认为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临近下班时玻璃房迎来了裴丰年。

    大二以后的学生几乎都认识乔老师的姨父裴老师——裴老师一个学期里总会出现在玻璃房里两三次，每一次来他都要带些小零食笼络学生们好从他们那里借走乔老师。

    这一次也不例外，裴老师从他常年不开的车里搬出了许多水果，他告诉乔云杉这是好友从广西寄来的好东西，他一个人吃不了，分给了同事后还剩一些。所以他把水果搬到了乔云杉的工作室，开玩笑地说是贿赂大家，然后他当着学生们的面揽住乔云杉的肩膀，笑容可掬：“我可以把你们的乔老师提前借走吗？”

    学生们的答案自然是同意，他们不用这些水果就能被贿赂，因为裴老师的脸要比远道而来的新鲜水果更令人喜爱。

    而段西元把自己隔离在所有人之外，他坐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看着裴丰年和乔云杉的互动，裴丰年俨然除乔云杉和袁肃之外的玻璃房的另一个主人，甚至相比乔老师和袁老师，和那群孩子没有直接师生关系的裴老师更得人心。他与大家自来熟，借着“乔老师姨父”的身份与乔云杉做许多暧昧的小动作也不会被怀疑。段西元突然想，乔云杉和裴丰年会在披挂了夜色的玻璃房里做爱吗？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段西元想要和乔云杉在玻璃房里做爱，他想看月光落在乔云杉身上，想听乔云杉隐忍的呻吟，甚至希望恰巧路过一只夜行的动物，看见房内影影绰绰交叠在一起的两个影子。段西元掏出手机，给乔云杉发了消息过去，他说：乔老师，我好想在这里操你。

    他看见乔云杉拿出手机看了看，只瞥一眼后又放进口袋。乔云杉神色如常，与裴丰年低声商量等一会儿要去哪里吃饭，段西元听不清他们亲密的耳语，他只从乔云杉的唇里捕捉到了“回家”两个字。这就够段西元遐想了，他知道乔云杉的蠢弟弟会在晚上九点左右下自习，这之前有好长的时间留给乔云杉和裴丰年做爱。

    至此段西元内心已经没有什么波动，他把乔云杉曾保证的“和裴丰年已经分手”当做最可笑的谎言。所以他冷静地看着乔云杉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临走前乔云杉还叫住何育祁，他说：“小祁，今天没时间看你稿子了，明天一早你先去办公室等我，我给你看了再去上课。”

    乔云杉很少像叫“小祁”那样叫段西元“小元”，他只这样唤过段西元两三次。当“小元”这两个字从乔云杉嘴里走出来，就像一颗小小的糯米圆子在糖粉里滚了又滚，甜、软、温暖，段西元喜欢且盼望乔云杉能够常这样唤他。但他对乔云杉的许多奢望逐渐已落空，他选择把自己从梦中叫醒，回到现实中去。

    裴丰年跟着乔云杉回了家，乔云杉说的回家做饭就真的是在家做饭。他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弄了三个菜出来，解围裙的时候被裴丰年一把给抱住，裴丰年嗅着乔云杉的脖子，说：“云杉，姨父好想你。”

    乔云杉掰开裴丰年的手：“姨父，之前不是跟你说了，我们断了吧。”

    乔云杉的语气柔和平静，拒绝却尤其坚定。他继续说：“我已经有固定伴侣了，你也和姨妈好好过吧。”

    裴丰年松开乔云杉，内心是一片酸涩。

    两人吃饭时都各自沉默，气氛里充斥了伤感。乔云杉在咽下一口米饭时突然红了眼眶，他想起第一次和裴丰年见面，裴丰年站在文琪身后冲他微微勾起一个笑。一切都源于那个瞬间。

    裴丰年开口，问乔云杉：“他是什么人？是不是陪你跨年的那个？”

    乔云杉点头。

    裴丰年又问：“对你好吗？”

    这个问题若是如实回答就是“不好”——段西元幼稚、偏执、霸道、不讲道理、以自我为中心、占有欲太过强烈并且严重缺乏安全感，他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生长，因此也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但乔云杉却还是点头，说：“挺好的。”

    裴丰年没看乔云杉，否则他就会一眼看穿乔云杉的谎言，他只是说：“你喜欢就好。”

    九点时裴丰年去接裴珏，乔云杉终于有机会拿出手机看段西元给他发的消息。乔云杉脸上带笑，他回：中午不是才做过吗？怎么又想了？

    段西元却一直没有再回复乔云杉。

    裴珏被再次安顿在了乔云杉家里，裴丰年对裴珏说：“你乖一点，不要给你哥找麻烦。”

    乔云杉在一边捧着杯子笑呵呵地看裴丰年教育裴珏。裴丰年依旧不太像个父亲，他是个摆父亲架子的生手，根本不会对付小孩，于是乔云杉帮裴珏解围，他轻轻拉住裴丰年的胳膊，说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明早还有课呢。

    裴丰年习惯性想亲亲乔云杉的额头，却生生止住下意识的动作。他对乔云杉和裴珏说再见，便转身消失在了楼道的黑暗里。

    乔云杉给裴珏倒了一杯助眠的热牛奶后回了房间，到此时他的内心才算轻松——与裴丰年十几年的背德关系终于结束，没有吵架也没有纠缠，比吃一顿饭还要容易；另外，对于段西元他也已想通，段西元所求的不过就是他的爱，他会尽力做好准备，把段西元要的都给他。

    乔云杉这天夜里对明天、对未来有着期待与向往。他决定把这天当做人生的一个小小转折点，从这个点开始，他之后的人生被他划分了几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有明确的目标。乔云杉的身体和精神忽然间涌入了许多活力，仿佛回到少年时代。

    他伴着快乐和满足入睡，凌晨时分泼下的暴雨和春雷都没能惊醒他。睡梦中的乔云杉并不能预见这将是接下来许多日子里他睡的最后一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