Ⅶ 生、未死、已死

    因为起床后一直急匆匆的，飞船上也不是安全环境，蒂尔华再次把记忆传输这件事搁置了。忒洛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言不发地坐在座位上，偶尔因为她的注视红了脸。

    ……

    美其名曰执政官实则是君王的帝制早已经腐朽，但王星的美丽从来没有衰落。生在这里的人，很多被裹在糖衣里，活在甜蜜童话中，一辈子也没有醒。

    这里的建筑风格是中世纪中最童话的那一类，就连天气也被深埋地底的温控设备调整的温暖如春。除去西大陆上的研究所高度科技化，带有这个时代的部分特征以外，其它地方都堪称不可思议。

    忒洛斯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上时，他知道，就算他穿着和去时一样的衣服，从外貌上来看没有任何变化，但就是回不去了。原本雨夜霓虹是他无法容忍的，现在春风和煦，春暖花开，反倒让他不适应到躲在蒂尔华身后。

    “你不用躲，我也很不适应，多少次都是。”蒂尔华揉揉额角，甚至不想去看如同宝石一般澄澈的蔚蓝天空。穿着沉郁黑色军装大衣的她在一片衣着轻松淡雅的人群中格格不入。

    “指挥官大人，执政官派我来接您。”她收到一条讯息，和忒洛斯并肩走出站台，一路上收获了极其多的奇异目光，甚至是认出她后下意识的厌恶眼神。

    速度极快的翼机全部被刷成低饱合度的颜色，比如至今还盛行于王星的奢侈品蒂芙尼的蓝色的浅化。两人坐在后座，忒洛斯没有意识到自己微微扯着她的衣角。

    开着翼机的人是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英俊男人，这类型的男人只有在王星才会甘于仅仅做一个司机。

    他探究的目光从镜子投射到后座的两人身上，尤其是蒂尔华。后者微眯着眼，帽檐上黄金打造的军徽已经不再崭新。而半靠在她身上的正是他有幸见过一面的圣物忒洛斯?米勒，他回应了他的目光，这位由隼鹰系统支撑运作的全身义体人白金过渡的双眸中有着明显的警惕。

    只有四肢义体化的司机额头冒出了些冷汗，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会接到接送指挥官的任务？这就算了，为什么曾经娇气软萌的圣物现在也变得危险起来了？！

    ……

    王室大多时候都居住在“兰宫”中，这是一个由复古哥特式城堡和庞大希腊拱券式建筑组合而成的帝国首府，外面环绕着无数随时待命的飞行监视器。

    就算精致复杂的宽大白绸和灰毛毡将这个男性omega的身躯全部松松裹住，也无法掩盖那接近骷髅一般的消瘦。他苍白的脸环绕着浓浓死气和阴沉，双颊凹陷，双眸时而涣散时而聚焦于某一点，眼窝深陷，底下一抹青黑。通过五官能勉强看出他曾经拥有的端丽清秀，虽然现在只剩扭曲。

    一把灰色大伞撑在上方，让这人造阳光不对这接近一口气不剩的人造成伤害，输液瓶挂在简易支架上，导管尽头的针没入青筋明显的手背，默默地输着液。

    斐罗?米勒安静地坐在轮椅上，望着远方。

    他在等人。

    当那淡蓝色的翼机平稳地停在不远处时，苍白枯瘦的脸庞上露出喜悦的微笑。他似乎想要上前迎接，却最终还是没有移动轮椅。

    浑浊的眼珠随着一抹漆黑移动，盯着它慢慢放大，最终来到自己身前。

    微凉的指甲触碰他早已变得丑陋的脸，斐罗松懈下来，将脸贴合在那掌中。“你回来了。”他这么说，没有对蒂尔华身后的少年投去哪怕一丝注意。

    “嗯。我推你回去吧，这里太晒。”蒂尔华轻轻抱了抱轮椅上的人，准备抽身时后者却没有松手。

    “这就是忒洛斯?米勒？”阴郁的眸子盯着她身后神色复杂的少年。

    王室往往都是以Alpha居多，为了保证他们有天然的优势，有的胎儿甚至会被用一些先进技术改变基因，从而使他们成为Alpha的几率大大上升。但由于这个方法过于见不得光，而且本来性别方面的歧视和阶级矛盾已经足够严重，最终还是被封禁了。

    于是这几年极其尴尬的情况变得无法挽回，兼任财务官的执政官伯立亚特?米勒是beta，亲王斐罗?米勒是omega，上一届是alpha的圣物这一届又变成了omega，除了这些地位极高的人物以外，副外交官袁清梓也是beta。

    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曾数次有过这样的历史，王室的omega因为争夺同一个杰出的alpha撕破脸皮，甚至掀起政变。

    忒洛斯早早听说过面前亲王的名字，五年来这个人的名字和相貌在兰宫里几乎成为禁忌。他站在原地，尽管修剪得圆润光滑，指甲还是深深嵌入肉里，他很想把那个温柔地抱着另一个omega的人拽回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做这件事。

    连那羞耻的标记，都是靠他交换记忆得到的。

    “您好，斐罗亲王。”忒洛斯干巴巴地张口，白与金过渡的眸子有些黯淡。

    蒂尔华伸手将攀在她身上的手放下来，又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斐罗的脸，“走吧，没必要。”

    忒洛斯陡然咬紧了牙，心里一阵酸楚。什么没必要？他难道就连她的一个正视都不值得？

    “别胡思乱想，跟上。”蒂尔华的声音通过电子脑传到忒洛斯脑中，才勉强止住他上涌的涩意，跟着前面那两人进入兰宫。

    毛毡下，钛合金骨和复杂的电线交错。

    ……

    伯立亚特?米勒，被誉为仅次于开国元勋和另一位执政官的第三杰出的执政官，出生于2068年，2084年全身义体化，由以不易产生排异反应而着称的“天使”系统支撑运转。

    在位5年，任命指挥官蒂尔华?斯莱德，扭转战局，取得了长达十二年的全星系战争的胜利，并成为首位着手解决人权问题并以法律确认的执政官。通过与垄断性财阀的女Alpha继承者订婚，更加巩固了自己的地位，虽然他只是一个beta。

    现在这位执政官刚刚沐浴完毕，坐在兰宫的会客厅。

    不说蒂尔华，就连斐罗，也已经两年不曾去见他了。当年的事如同一道难以愈合的鸿沟，撕裂了一切。

    青年柔顺的过肩金发披散着，带着未干的湿气。他眉眼精致而柔和，淡粉色的唇偏薄，泛着淡淡的光泽。裁剪利落的中式单衣随意地遮盖着修长身躯，裸露了大片胸膛，隐隐肉色更是有些欲盖弥彰的诱人。一点金红烙印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象征着执政官和财政官的身份。

    “好久不见，蒂尔华。”

    斐罗看见蒂尔华猛然顿住脚步，浑浊灰暗的眼睛一凛，推动轮椅上前。他侧头看去，却没有看到那张冷艳诡谲的脸上的半丝情绪，而是帽檐阴影下大放的蓝色光晕。

    “伯立亚特，你居然敢攻击她！”

    斐罗一愣，然后便直视座上青年，焦急的大喊里夹杂着刺耳的杂音。

    通常对指挥官蒂尔华发动入侵的人都要直面两件事，一件事是她的身份和身后庞大的关系网，另一件就是她堪称这个帝国第一位的信息战能力和义体掌控力。

    “咔擦”

    伯立亚特上半张脸覆盖着人造皮肤的金属壳猛地弹开，露出其中的人造骨和其后的电子脑。很明显，这是被迫打开的，便于对手下一步开枪打烂里面的脑。

    蓝光散去，蒂尔华环视一圈身边已经对她举起枪的穿着黑西服的众多随侍，动了动手指，青年脸上的金属壳又合了上去。

    “有什么事。”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拉开椅子坐下。一边的斐罗也被她拉入一个没有放椅子的空位。

    忒洛斯尚有些缓不过神，他听说过天使系统，虽然性能比不上蒂尔华的，但是好在伯立亚特掌控力非常高，所以整体情况非常强。

    “没事，你待会不要说话，也不要有什么动作。”蒂尔华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他下意识地去看了她一眼，然后迅速地低下头，不再看对面的青年。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强大。”伯立亚特笑得随意，好像习惯了一样压了压刚刚弹开的金属壳，黑眸深邃，看不清情绪。

    “我之前和你谈过。性交易暂时无法全面禁止，但是人口买卖和非法精神药物可以禁止。”他随手划开投影光屏，密密麻麻的文字飞快地掠过。

    “战争刚刚结束，之前被列为前线的几个三级附属星的基建恢复需要劳动力，那些罪犯还有无处工作的被买卖人口可以分配到那边去。”

    伯立亚特温和地道，纤细金发被他揽到肩后，然而那双眼睛中却是被权力所浸染的算计和冰冷。

    “一些已经定罪的一级罪犯可以直接逮捕，还有一些未定罪的罪犯需要人证物证来定罪。”

    “其中有两名一级罪犯你来负责逮捕，另负责三颗附属星的证据搜捕，尤其是你居住的海洛斯的地下城，太乱了。”他调出一份数据，靠在椅背上，修长的腿交叠，“接近80％的omega都是妓，一年中的人口买卖40％都在这里发生。”

    “2092年前，这个数据要缩减到三分之一，届时海洛斯会作为人权示范区。”

    蒂尔华拿出一根烟，又放下。“可以。但是我要借助军方的力量，报酬也要够丰厚，毕竟我已经卸任指挥官了。下月我就会开始行动。”

    “我会批准。至于下一任指挥官，暂时搁置吧，现在已经没有战争了。”伯立亚特看了一眼她的烟，又勾起嘴角。

    这样睥睨、冷漠又带着上位者的傲气的笑使这张温和的脸有了别的意味。

    会客厅陷入沉默。

    蒂尔华压压帽檐，眼眸中蓝芒一闪。她起身准备走出会客厅，忒洛斯和斐罗也跟在后面。

    “还有一件私事。”

    轮椅上的青年枯瘦的手攥紧。

    “我与戴莱?布兰卡的婚礼，到时候高层都会出席，你也来吧。”

    “可以，发请帖时我就会到。”

    会客厅的门打开又关上，黑色背影消失，留下淡漠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