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文 - 耽美小说 - 咖啡伴侣在线阅读 - 03 协议

03 协议

    安家老宅的佣人大多都认识顾朝昀,远远地看见他过来,便替他开了大门,带他去院子里摘蔷薇。

    不巧的是,安池一家也在,正在客厅激烈地争论老人无理的要求。主要是池婉清捏着尖锐的嗓子不停埋怨,父亲沉着脸,偶尔附和或是矫正她的过分偏激。安池倚在单人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发呆,紧抿嘴唇,对母亲的喋喋不休感到有些烦躁,不想卷入对顾朝昀的议论。

    他知道爷爷对他的儿媳妇很不满意。他只以为父母的婚姻归根结底是权衡利弊的结果,牢固的基础是双方优越的家境,以及高度匹配的信息素。安池能感受到父母之间的爱情占比很少,大部分是靠利益牵制和信息素驱使的本能。

    但是这样最稳定。

    安池不讨厌顾朝昀,抗拒这场荒唐婚事的原因不是嫌弃他年纪小或是没身份没地位。只是他已经有稳定的Alpha伴侣,无法理解爷爷的做法。顾朝昀对他来说没有吸引力,至少从信息素的层面来讲。

    尽管他最近闭上眼就会想起顾朝昀湿漉漉的眼,温顺柔软的犬科动物,好像就匍匐在他脚边,伸手能够安抚。每次想到,他的心底就一片柔软,连残留在心尖上的沉重的苦涩都尝出一点甜。

    安池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也是心动。是脱离于信息素的最纯粹无暇的念想,可以叫做他的真正的情窦初开。

    安池终于忍受不了母亲的聒噪,揉了揉眉心,起身去厨房倒水。厨房朝向后院,恰好是那片纯白的蔷薇花丛,安池怔怔看着院里拿着剪子忙碌的人影,欣喜一闪而过,他并未发觉自己眼中的亮光。他看了看客厅,见父母还在争论,便悄悄推开落地窗走进院子里。

    顾朝昀正仔细挑选蔷薇,一朵一朵看过去,琢磨如何下手才完美,完全没察觉他最熟悉的信息素在飘近。终于选中一朵,他赤手去握,才发现安池不知何时端着水杯站在他身边打量他。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握住了花茎,又嘶了一声迅速松开,甩着手连蹦带跳地后退几步。

    蔷薇花刺很粗而且带钩,这莽撞的一握,顾朝昀的手掌开始流血,信息素便顺着血液疯狂蔓延开来,在空气里覆上浓稠的苦涩。安池诧异自己竟然习惯了他的气味,甚至在深处嗅到醇厚的香气,后知后觉意识到顾朝昀的信息素是纯度极高的黑巧,同自己的类型很相似。

    却意外的极其不匹配。

    这般高浓度的Alpha信息素,即便是与之匹配度只有三四十的Omega也可能当场被动发情,而安池并没有什么生理上的波动。但他感到有些无措,好像那花刺轻轻扎在他心尖上,也渗出一点血珠。

    “哥……你,你怎么来了……”顾朝昀将手背到身后,结结巴巴地问好。

    “……这是我家。”安池揉揉额头,闭了闭眼压下无奈的笑意。

    “哦……是哦……”顾朝昀尴尬地笑了几声,然后低头去看手上的伤口,问他,“哥,你这儿有碘酒什么的吗?”

    安池正好想问他的手怎么样了,便立刻让佣人去拿消毒包扎的药品。顾朝昀轻声说了谢谢,蹲到水池旁冲洗伤口。

    安池不擅长这些,只好干站着看他处理,时不时喝几口水缓解自己的尴尬。顾朝昀感受到他柔和的视线一直落在身上,很没骨气地窃喜,低着头笑弯了眼,最后没忍住仰头看他。

    安池慌乱地扭头,佯装欣赏那片蔷薇,往旁边挪开了几步。“爷爷让你过来的?”他探出指尖点了点花瓣,费力寻找话题。

    顾朝昀便顺着他的问题编谎:“嗯,想摆在病床边上。”

    安池揪下一片叶子,视线又忍不住往顾朝昀的方向飘,看见他在缠纱布,浓稠的苦味散了一些。安池皱了皱眉,语气毫无察觉地带上一点温软的嗔怪:“这种事找人做就好了。”

    “没事,我剪过好几次了,失误而已。”顾朝昀包扎好伤口,挠了挠头,对安池的亲近有些无所适从。他以为安池会同他置气很久,但现在看上去他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并且心情不差,还有兴致主动和顾朝昀闲聊。

    他对这样忽明忽灭的希冀的火苗感到欣喜又困惑,踟蹰不前,实际上安池也不明白自己的变化。即便是对男友周泽,在需求以外,他也很少给予主动的关注。

    “你经常来这里?”安池端起杯子,发现已经空了,又不动声色放下来,舔了舔嘴唇。

    顾朝昀点点头,重新开始挑选蔷薇,小心避开花刺。

    “那……我怎么感觉没见过你……”安池坐到秋千上,慢悠悠地晃,惬意地倚着扶手,眯起眼看顾朝昀利落地剪下一枝蔷薇。

    “我就是过来看爷爷,一般不从正门走,哥可能没注意吧,或者是不常在。”顾朝昀挑了三朵,仔细剪掉茎上的花刺,想了想,拣了部分真话作为回答。

    从前的安池没必要注意他记得他,起码现在他们认识了,还能在一起交谈。即便之后的发展可能不太愉快。

    顾朝昀又打理了一朵蔷薇,咬着嘴唇纠结片刻,慢吞吞朝安池挪去,侧着身子对着他,脑袋埋得很低,试图挡住羞红的脸。

    “呐。”顾朝昀伸直了手,将蔷薇花递出去,花瓣上的水珠滴落下来,落在安池掌心。

    像捧住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安池怔怔地收拢五指,呆滞了一会儿,疑惑胸口陌生的悸动。

    顾朝昀见他迟迟不接,干脆把花直接放在他腿上,便一步三回头地跑远了。“哥,我先走啦,拜拜!”

    安池捏住剪去尖刺的光滑的花枝,指尖点着花瓣,愣愣地看着顾朝昀的背影,然后缓慢地绽开笑容,上扬的眼尾噙满柔和笑意。大概是黑巧本身就有调节情绪的作用,安池惯有的冷漠总在面对顾朝昀的时候逃跑,却唤醒了柔软。

    安池不懂花,握着白蔷薇不知所措,又格外珍惜,打算去找个花瓶插上,想也许多少能存活一会儿。蹑手蹑脚拿着花上楼,安池觉得这样的自己着实滑稽,感到十分新奇,一路都带着孩子般甜软的微笑,自己却无所察觉。

    池婉清正在卧房休息,门未关严,残留在安池身上的顾朝昀的信息素对其他Omega来说很是明显。她于是冷着脸等在走廊上,质问安池:“那个小孩来过了?”

    安池吓了一跳,没来由的心虚,将蔷薇藏在身后,连忙收了笑容,恢复平日的冷淡:“嗯,爷爷让他来摘花。”

    母亲狐疑地打量他几眼,瞥见身后露出来的白色花瓣,冷笑一声:“正好,叫他赶紧再过来,我们今天就把事情解决。”

    她说完便下楼,在客厅等着。安池愣住,才记起他和顾朝昀还在被爷爷逼婚。

    “……哥?”电话过了一会儿才被接通,顾朝昀惊喜而犹豫的语气传来,像中了头彩后的不可思议并努力掩饰激动。

    他们其实在彼此的通讯录里躺了很久,安池原先懒得理睬,顾朝昀是不敢拨出。没想到会是安池主动联系他。

    “你……方便再回来一趟吗?”安池盯着手中的蔷薇,语气很轻柔。

    “方便的!我马上就能到!”顾朝昀毫不犹豫地答应,没有询问缘由。

    安池听见他急切地让出租车司机掉头,哑然失笑。电话迟迟没有挂断,顾朝昀紧张地握着手机不敢先出声,安池愣了许久,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好直接结束通话。

    顾朝昀听上去很开心,只可惜又要让他难过了。安池提前为他感到心软,想象着他湿润的圆眼睛,祈祷母亲别再说太多刻薄的话。

    而池婉清甚至没有打算让顾朝昀坐下。

    夫妻两人高傲地坐在客厅正中央的大沙发上,安池窝在侧边的单人沙发里,顾朝昀站在他们对面,三枝蔷薇从手中垂下,花瓣已经蔫了。

    从小到大,安池的事很少能够自己做主。作为处于适婚年龄的Omega,他对婚姻大事本就没多少足够分量的发言权。

    更遗憾的是,他和父母一样不赞同爷爷的决定。这就意味着他不得不选择保持沉默,冷眼旁观,不能流露一丝心软。

    “这份协议你仔细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池婉清将一份文件甩到茶几上。

    顾朝昀弯腰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白纸黑字,印了一些条例。

    安池皱了皱眉,疑惑地看向父母。他不知道他们何时制定了什么协议,为什么不事先告知他。他又看向顾朝昀,发现他面色惨白,双眸像两摊漆黑的死水,唯有紧抿的双唇透出一点勉强的血色,攥着协议的手指颤抖着,指节泛白,似乎感到十分难堪。

    顾朝昀艰难地抬头,同安池交汇视线,向他投去脆弱的微弱的求救目光,试图求证什么。安池忘了躲,怔怔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朦胧不清。

    顾朝昀的眼神再暗了几分,当作安池知晓这份协议,希望他能签,便咬着牙继续看下去。

    “其他我都没意见。”顾朝昀将协议推回去,挺直脊背,勉强维持礼貌与镇定,“但是我不需要这些钱。”

    安池错愕地起身想看清纸上的内容,被父亲制止。

    池婉清慢条斯理喝着茶,睨了顾朝昀一眼,缓缓捏着尖细的嗓子嘲讽:“哟,这么有骨气?之后离了安家,可就没人资助你了。你放心,老头子平常给你多少钱,咱到时候一分都不会少给。”

    见顾朝昀瞪红了双眼咬牙切齿,站着不动,她又慢悠悠说下去:“给你钱呢,是提醒你千万别对我们家小池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怎么?嫌不够啊?那你自己开个价,我倒不信我们安家会出不起。”

    母亲傲慢的羞辱令安池如坐针毡,他想开口解围,又被父亲瞪了一眼。无力地跌回沙发,抬头撞见顾朝昀再一次投来的目光,羞愤,诧异,失望,和微乎其微的一丁点希冀。

    心被狠狠剜了一刀,安池下意识躲闪。于是顾朝昀眼眸中的光彻底熄灭。

    他弯了脊骨,面无表情地在协议上签好自己的姓名。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他深深鞠了一躬,再缓慢地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安家。

    安池呆呆地看着他左手纱布渗出的血,看着蔷薇花瓣脱落又被碾压,迟缓地再看向茶几上的协议。

    “你们让他签了什么?”安池尽量保持淡漠的语气,仔细掩藏怅然。

    “过几天去办个假结婚证骗骗你爷爷,然后你该干嘛干嘛,不用管那个小孩。”母亲收起协议,丝毫不打算给安池看。

    安池在沙发上呆坐许久,想起来他将顾朝昀给他的蔷薇放在了餐桌上,还没找好花瓶,便急急地跑过去看。

    大概是救不活了。花自身的香气,和顾朝昀残留的苦涩的黑巧味道,都散去很久了。